周日又休息了一天,还是没怎么见好,周一一早,温然顶着歪斜的脖子坐上车去顾昀迟家。339热烈地欢迎了他,真情地关心了他,善良地共情了他,然后撂下一句“等我忙完再来找你”就飞快冲向了厨房。这几天老师都要晚点才来,顾昀迟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手机,温然静静站了会儿,还是认为和339待在一起会自在些。他往厨房走,走过去后才想到还有事没做,于是从转角探出身,歪着扭伤的脖子对顾昀迟说:“早。”反正顾昀迟也不会理他,温然打完招呼就去了339旁边,看到它正在勤勤恳恳地手磨咖啡豆。“用电动的不行吗”温然问。“他一定要让我手磨,磨十磅!”339抓着握球呼哧呼哧狠狠转了几下,愤怒地骂道,“十磅!他是要喝成巨人观吗!”“可能是一年的量。”温然安慰它,接着又后悔了,339这情况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他还是去客厅待着比较好。像一株歪脖墙头草,温然又回到客厅,为方便做题写字,他直接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铺开课本埋头苦写。很快就被一道大题卡住了,温然解了半天也没找到思路,他抬起头,犹豫几秒,问沙发那头的顾昀迟:“你能教我道题吗”以防顾昀迟认为他歪着头说话是在装可爱,温然解释道:“我脖子扭了,不是故意这样跟你说话的。”他想多了,顾昀迟压根懒得抬头看他:“问老师。”“这个题型老师之前给我讲过,但是我又忘了。”温然十分羞愧,是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讲过的,但当时由于心情紧张,没有完全听进去,“我有点不好意思再问一次。”“你脸皮不是很厚吗。”顾昀迟终于看他一眼。“可能只是对你比较厚吧。”温然说。这是实话,讨好顾昀迟是他的任务,脸皮不厚不行。顾昀迟面色一沉:“别恶心我。”“对不起。”温然也没料到这句话会恶心到顾昀迟,他诚恳小心地道歉,“你别生气。”“啊来了来了。”339忽然从厨房里出来,直奔大门而去,“少爷,调律师到了。”两个保镖跟着调律师走进来,朝顾昀迟微微颔首,随后一起走向客厅另一头——那架纯黑演奏级三角钢琴,温然一直以为是装饰摆设,原来并不是。他有些好奇,见顾昀迟在看手机不会注意到,于是爬起来过去旁观。339不想磨豆子了,也一起来凑热闹,一边凑热闹一边找温然闲聊:“你会弹钢琴吗”“会一点。”温然回答。犹记得那年刚进温家,陈舒茴捏着他的手看了看,说:“七岁,太晚了,手指头总是不如四五岁的软,学琴吃力得很。”最后还是让他学了,倒不是为培养爱好,只能算镀点金,弄出个附庸风雅的水平,以后拿出手也显得有看头一点,不至于一无是处。“这架琴八百多万,音色特别好,就是太娇贵了,全年要恒温恒湿供着。”339道,“你等会儿弹弹看呢。”温然默默后退半步,离这八百多万远一点,说:“不好吧。”调音很快完成,等保镖和调律师离开,温然还站在钢琴旁注视着它,确实是一架非常美的琴,像古典艺术品。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温然转身看着顾昀迟,问:“我可以弹一下琴吗会很小心的。”他已经做好了被讥讽的准备,谁知顾昀迟头也不抬:“弹坏赔钱。”这等于同意,温然甚至忘记说谢谢,走过去坐下,指尖慎重地搭上琴键,花了几秒钟找到感觉,手指微微用力叩下去。定期擦拭的巨大落地窗明净如洗,连透进来的阳光都被过滤清澈,落在温然的发梢、睫毛和修长十指。温然穿了件灰t,深棕色的头发柔软蓬松,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其实会显得有些冷,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眼下的泪痣和微翘的唇形又将冷意冲淡了。因为扭伤,他轻微歪着头,细白的脖子被黑色颈环紧贴着缠绕一圈,连同皮肤上那块淡褐色的膏药贴。339立在离温然只有一米远的地方,罕见的安分,实际偷偷用摄像头为他拍了很多照片。弹完一曲,温然轻轻放下手,好像有弹错几个音,但这架琴音质极佳,流水般地掩盖了瑕疵,让他不至于太挫败。他转头,因为339的个头不足以阻挡视线,于是温然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和顾昀迟对视上——温然一怔,没想到顾昀迟在看他。流汗了,温然感到自己正因班门弄斧而被鄙视着。339将温然的演奏视频悄悄珍藏,然后移到他面前,问:“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我识别了一下,都没有搜到呢。”“是以前我的钢琴老师自己写的谱子。”温然说,“叫十九日极夜。”“哇……”339惊叹,“好巧哦,少爷的生日就是十九号。”手机铃响了,顾昀迟的,他走出客厅去接电话。“而且他出生的时候,也是极夜。”339继续说,“太太生产那天,顾先生在极圈考察项目,当时正处在极夜,所以他们给他取名叫‘昀迟’。古文里,‘昀’是日光的意思呢。”昀迟——太阳久久不出现,所以是极夜。怎么会那么巧,始料未及,温然愣着,339已经幸福起来了,原地转了个圈,喜悦地感叹:“这就是缘分吧,一定是”并在屏幕中爆发大量粉红色泡泡。老师还没有到,顾昀迟接完电话先去了书房,温然收拾茶几上的课本也准备上楼,339蹭到他身边,突然说:“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oga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很孤独的感觉,若即若离……”
“”温然忍不住打断它,“是有什么事吗”“有点……”屏幕里浮起两坨害羞的红晕,339说,“你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顾昀迟,aie现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呀”“aie是”“是和我同期研发出来的机器人,我的好朋友,我们之前保持了好久的通话呢,后来她突然失联了,顾昀迟也不肯告诉我她的新电话。”339可怜巴巴地仰望着温然,“你帮我问一下好吗”“他都不肯告诉你,怎么会告诉我”“我感觉你们现在好像是有点熟了,万一呢求你了,aie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很想和她再打电话。”“好吧,那我帮你问一下。”“爱你!爱你!”339又开始喷粉红色泡泡。顾昀迟已经在做题,温然坐在书桌另一头,不敢打扰他,只能一边盯着他一边思考该怎么问。盯了有半分多钟,顾昀迟抬起头,一副烦了的样子:“你很闲”“339……让我帮忙问aie的电话号码。”温然谨慎开口,“你知道吗”“不知道。”温然不是很信:“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平时说话很少用语气词,这个“呢”字被他不熟练又无意识地拖长了一点音,配着他歪头的姿势,听起来微微有些乞求又迫切的撒娇意味。顾昀迟低头继续写题:“为了339装成这样,别太伟大。”这句话温然一个字都没听懂,刚要问是什么意思,顾昀迟接着道:“aie两年前被买家转售了,转售前重置了她的所有程序,她早就不记得339了。”“原来是这样。”温然打开课本,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它”等了好一会儿,顾昀迟都在快速地刷题,不理他。温然也逐渐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在顾昀迟眼里339只是个机器人,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想说、懒得说、故意吊着它,总之只看自己心情,不需要考虑339的情绪。温然低下头,重新开始研究那道忘记解法的大题。楼下传来一点动静,老师到了,书房门咔哒弹开,是339提前为老师打开的。不一会儿,电梯叮一声开启,走廊上响起脚步声,顾昀迟解完一道题,将写满的几张草稿纸放到手边,然后打开今天要用的课本。翻动的书页轻吹开他额前的发,他淡淡地说:“它会伤心的。”延迟了好几分钟的回答,温然一时间怔了怔,老师推门而进,和他们打招呼。吃完饭温然脑袋里还在想着顾昀迟说的那句“它会伤心的”,越想越不知道该怎么和339说。从监控里看到顾昀迟去了影音室打游戏,339立刻停止磨豆子,冲出厨房:“宝宝宝宝!你帮我问了吗,aie的号码!”不想告诉339实情使它伤心,温然只好编造了一个符合顾昀迟本人性格的回答:“他说我多管闲事,让我……”正在犹豫是用‘让我闭嘴’还是“让我别操心”,339却已抢先道:“他让你滚是不是!”温然:“呃其实……”“你不要替他美化了!”339伤心是不会伤心了,它现在很气愤,“不说就算了,为什么要骂你!”顿了会儿,它安慰温然,“没事的,其实他一天至少要对我说十次滚,我们都习惯了。”“你们”“嗯,我和我另外的28个人格。”“……好吧。”话音刚落,顾昀迟去而复返,吩咐339:“找一下手机。”339还在愤懑,大声说:“什么都让我干,我是你的狗吗!”“你还不如狗。”顾昀迟一点面子都不给,“找。”找就找,而且马上找到,339一把从沙发上抄起手机,移到顾昀迟面前:“拿去!”顾昀迟看了眼屏幕:“有未接电话,怎么没告诉我”失职了,339很识相地变得卑微起来:“哦,是贺蔚打来的,你那时候在上课,然后他就打给我了,后来我磨豆子磨忘了,真是抱歉,我现在就为少爷您播放通话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