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玩意儿是你弄出来的？”君名扬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没听清。“就是我弄出来的。”苏运昌信誓旦旦的点头道。“你敢为你这句话负责？要是敢糊弄我，信不信我让你脑袋搬家？”君名扬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很快面色又恢复凝重。放在古代，玻璃这玩意儿的重要性，可以说不低于火药。如今的天下，还没有玉米、红薯、马铃薯之类的高产农作物，甚至君名扬走了那么远的地方了，也没看到其它诸如高粱、小麦、薏仁米之类的农作物。农作物连两季更替都做不到，更别提高产了！但有了玻璃，就完全不一样。只要能大量生产玻璃，诸如陇南之类的靠近热带的地方，用玻璃搭配木架构建温室大棚，水稻一年三熟可能困难了点，但一年两熟绝对不成问题！如此一来老百姓吃不上粮的问题就能大大解决。解决不了粮食问题，哪怕他脑子里装着再多的东西，弄出再新鲜的社会发展模式，本质上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收益。顶多就是用高端方式去替换掉如今的那一批上层人，再造就出新的上层人。最后的结果终归还是上层人吸底层人的血，这个世界依旧犹如地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玻璃的制造方法，君名扬怎么可能还坐得住？今年发生的粮荒已经不可避免，玻璃虽然解不了今年的粮灾，但能解明年的、后年的以至今后的粮灾——只要能得到玻璃制造工艺！“这人造琉璃的方法就是我自己独创的，何须保证？”苏运昌沉声说，“我本只是个窑匠，却手艺不算精，入不了朝廷工部官窑，烧制不出精美的瓷器。别的匠人同行也不肯传授给我烧制瓷器的技术，我是在摸索烧制瓷釉的时候误打误撞摸索出烧制这人造琉璃的方式。”“这门工艺只有你会？”君名扬又急切的问道。“只有我会。”苏运昌点头道，“我儿子都不会。”身为匠人，他自然知道保密的重要性，何况收徒是要长年累月摸清徒弟心性的，他摸索出这琉璃的制造方式，也就才短短几年时间，还没来得及收徒。至于他的两个儿子，虽然学了他一些手艺，但这琉璃的制造技术还未全部传授给他们。“不对，你在撒谎！”君名扬想了想，厉喝道，“烧窑的温度不够高，绝对烧制不出玻……这人造琉璃！”烧制陶器的温度仅仅只需要九百度，瓷器需要的最高温度也只是一千三百度上下。而玻璃的融化过程需要的温度，最低是一千五百度，正常情况需要维持在一千七百度！以这个时代的窑炉，甚至是这个时代的炼钢炉，根本没可能达到这种高温！“我家里贫穷，为了节省木炭，我发现将炉灶烟囱垒高可以节省木柴。但是温度会增加，瓷器会被烧化掉。也正是因为瓷器被烧化掉，我才知道某种石料被烧化掉之后就会变成琉璃。”君名扬吸了一口冷气，“既然你说连石料都能被高温烧化掉，那你建造的炉子是如何抗住高温烧灼的？”“梓州那边盛产瓷器，因此有很多的白色高岭土。大多数窑炉都是用高岭土建造的，高岭土制造成砖块极其耐烧。”君名扬点点头，高岭土就是观音土，呈白色，里面含有大量的硅酸钠铝，因此可以抗住接近一千八百度的高温。此前君名扬自己尝试烧制玻璃，就让人运来了大量的高岭土土法堆砌高炉，但是效果不明显。因为高岭土里还含有石英，温度一旦达到一千七百度，石英就会融化，高岭土高炉会软化变形。但没想到苏运昌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后来我发现高温下高岭土堆砌的窑炉会垮塌，内侧木柴和炭块燃烧的地方会直接融化。”“我又尝试了很多办法，后来发现一种灰黄色的土，极其耐烧。我用那种土砌高岭土砖，高岭土融化了但那种土却没融化。”“那种土虽然很是细腻粘稠，但却没办法烧制成砖，我只好用烧制过的那种土混合着高岭土烧制成砖。结果效果好得大出所料，无论何等高温，这种砖都不会融化。”君名扬听得目瞪口呆。灰黄色极为粘稠的土料，极耐高温，不易烧结……这他妈的好像是纯天然的裸露氧化铝矿。就因为家里穷，想要节省燃料，所以自己研究怎么提高燃料的燃烧效率，误打误撞摸索出了烟囱效应。又因为发现烟囱效应下原本的高岭土耐火砖耐不住更高的温度，于是干脆自己捣鼓出了氧化铝耐火砖，间接的搞出了高炉。
这特么的是个人才啊！这种人才居然被人当做炮灰使，让他去搞什么邪教。让他去搞技术生产多好啊！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别说是玻璃制造技术了，就光是他研究出来的高炉，用于冶炼钢铁，都能让如今的炼钢产量暴增百倍不止。这个时代炼钢，受限于缸炉温度只能达到一千三四百度上下，只能熔炼最基础的富含各种硫化物杂质的铁水。熔炼出的生铁水需要凝固成铁锭，再将铁锭回炉烧红锻打除杂，留下单纯的铁单质钢坯。再之后还要继续经历几次铁水浇筑再锻打的过程，才能制造出合格的钢铁。但是如果温度提升到一千六百度以上，铁矿石就会直接融化成铁水。再往钢水中加入石灰和铝土进行除杂，部分金属杂质会与氧化钙发生反应，铝土会变成氧化铝带着一部分杂质上浮，剩余部分则会下沉。而中间部分就是可以控制含碳量的纯净钢水！可以说只要苏运昌弄出来的高炉推广开，达成初期工业化完全不成问题。结果这样的人才居然被当炮灰用了。君名扬再一次感叹自己运气好，甚至对苏运昌能炼制玻璃都已经相信了九成九！差一点这高炉和炼制玻璃的技术就失传了，搞不定材料，单靠君名扬自己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搞出工业化。但稍微想想，君名扬也能想明白古代为什么发展不出高产量的炼钢技术了。一来是盐铁禁止私营，属于严格管控物，普通工匠很难接触到铁矿石，更别提想要冶炼铁矿了。能冶炼铁矿的只有工部和兵部军器监那部分工匠，从事这方面的人少了，自然也就发展不出像样的钢铁冶炼技术。其次就是这些匠人，都把技术看得太过重要，不会让其轻易流传出去。哪怕偶尔有个人研究出了提高炉火的方法，也不会让其传出去，久而久之提高炉火温度的技术也就失传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古代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不同阶级的人等看不上另一阶级的人。世族大家看不起务农的农民地主，农民地主看不起工匠，工匠则看不起那群边地流窜贸易经商的。因此也导致了各个阶层的人，思维完全被禁锢在一个圈子里。经商的只会经商，匠人只会祖上传下来的那门手艺其它的一概不通，农民只会种田。甚至连各大世家门阀，都把书籍知识给牢牢禁锢住了，所以各大世家才各有各的文脉传承，各为一方派系。种种原因之下，导致了哪怕有苏运昌之流的匠人，即便弄出了耐火砖和高炉，思维禁锢下他也绝对不会联想到高炉能大大提高钢铁产量。甚至如果不是偶然尝试出了玻璃的制造技术，他甚至会直接将高炉和耐火砖技术全部视为无用之物遗弃掉。原因无他，因为他的思维已经被禁锢在烧制瓷器这一圈子里，高炉虽然节省燃料，但温度太高会直接导致瓷器融化，他烧制瓷器根本用不上高炉和耐火砖。“你现在能烧制出这人造琉璃吗？”君名扬的神色逐渐严肃。“现在不行。”“为什么？”君名扬又忍不住问道，“是因为这里没有你所说的灰黄色黏土？高岭土同样可以短暂使用。”毕竟君名扬一个新手废物，都用高岭土堆砌的高炉烧制出过玻璃。“因为弄不到芒硝。”苏运昌苦涩道。“烧制这琉璃为什么要用到芒硝？”君名扬有些不能理解。“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烧制这琉璃需要加入的东西很多。最主要的就是要加入芒硝的伴生晶石，这样才能将山石融化。”“除此之外光是这样烧制出来的琉璃十分脆弱，一碰就碎，还要加入石灰连同特殊的山石一同磨碎。”“最重要的是，融化之后的琉璃水，还要加入芒硝，继续烧制一段时间，否则烧出的琉璃就全都是气泡和杂质。”这些东西其实都很容易寻到，所以一开始他烧制了许多琉璃制品出来想要卖钱。但是两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官府突然发布禁令，禁止民间采购芒硝。他弄不到芒硝和芒硝的伴生矿，也就再也没烧制过琉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