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地牢赶到前院时,天色已经暗下。从千面阁带来的十人也已现身,全部立在了庭院当中。一人上前,面向沈怀卿抱拳道:“阁主,整座宅子我们翻了个遍,里面贵重的物件都已清空了。”管家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搬运箱笼,见他们突然出现,吓得差点摔了手中的账册。“大、大少爷?您怎么... ...”顾明昱抬手打断他的问话:“立刻召集府中所有下人,到前院集合。”管家面露难色:“可老爷吩咐...”“父亲那边我自会解释。现在,立刻去办。”管家犹豫地看向沈怀卿等人,最终还是低头应了声是,匆匆退下。温瑾川环顾四周,“时间紧迫,我们得想个合理的说辞。”沈怀卿冷笑:“就说顾老爷得罪了仇家,明日会有人来寻仇便是。”“不行。”顾明昱摇头,“这样会引起恐慌,反而容易走漏风声。”他沉思片刻,“就说...顾家要举行祭祖大典,需所有人前往别院斋戒三日。”顾辞皱眉:“可祖母她们...”祖母都不在,会有人相信吗?“不过是个借口,他们信不信不重要。”不多时,前院已聚集了百余名仆役。几位粗使婆子交头接耳,小厮们探头张望,大多人则安静地站在原地,一个比一个疑惑。顾明昱站在台阶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今夜召集诸位,是因明日顾家要在西郊别院举行祭祖大典。按祖制,需阖府上下前往斋戒三日。”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怎么突然...”“往年不都是...”顾明昱抬手示意安静:“此次事出突然,还望诸位见谅。现在各自回房收拾细软,半个时辰后在此集合。记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所有人必须同行,一个都不能少。”最后一句话让几位顾家的管事起了疑,顿时生出几抹不安。但在大少爷面前不敢多言,纷纷行礼退下。待人群散去,沈怀卿挑眉看向顾明昱:“没想到顾大公子说起谎来,倒是一派正气凛然。”顾明昱苦笑。二十余辆马车在顾家后门驶出。最后一辆马车离开时,顾明昱回头望了眼这座已经无声的宅院。“别看了。”顾辞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件披风,搭在顾明昱肩上,“夜里风凉,大少爷当心身子。”顾明昱收回目光,落到顾辞身上。内心之嘟囔,方才还叫的大哥,现在又变回去了。车轮碾过泥地,为了不引人注目沈怀卿选了条小道。这路极不好走,石子很多,马车晃的所有人头疼。他看着顾辞又恢复了往昔主仆之态,顾明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叹了口气,伸手按住眉尾。马车又是一阵剧烈颠簸,他身子一晃,险些撞到车壁。顾辞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大少爷... ...”顾辞欲言又止。“嗯?”顾明昱揉着眉尾,转头看他。顾辞抿了抿唇,低声:“对不起。我来迟了... ...”顾明昱一愣,随即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的大少爷... ...”“叫大哥。”顾辞缓了缓,随即点头。“大哥。”马车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千面阁附近的废弃茶庄在半个时辰前已收拾干净。十七和小久以及几位千面阁的弟子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刻迎了上来。温瑾川策马靠近,“都安排好了?”十七拉过缰绳点了点头:“安排好了。有二十二间屋子,挤一挤可以住下。茶庄内外也都安排了人守着。”温瑾川翻身下马,上前一把搂住十七的腰侧:“辛苦了。”双唇作势要吻下,十七期待的闭眼。可惜在两人将要触碰到时,温瑾川停下。“顾辞是你放出来的?”“是...”顾辞刚扶着顾明昱走到茶庄大门,恰好听见温瑾川的问话。他立即松开扶着顾明昱的手,快步上前。“温公子!不关十七的事,是我求他放我出来的。若您要怪罪,就怪我一人。”温瑾川挑眉,松开搂着十七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辞:“哦?顾二公子倒是护得紧。”十七在后面悄悄拽了拽温瑾川的衣袖,:“别...”“我又没生气,这么紧张做什么。”沈怀卿从后面走来,冷哼一声:“行了,都别站着了。麻烦萧公子安排这些人进屋休息。”他瞥了眼顾辞,“至于你,跟我来。”顾辞犹豫地看向顾明昱,这地方荒废多年,也不知大哥能不能住的惯。感受到视线,顾明昱轻点头示意:“去吧,我没事。”待顾辞跟着沈怀卿离开,十七才对顾明昱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大公子,茶庄已经收拾妥当,请随我来。”顾明昱点头致谢:“有劳了。”茶庄内灯火通明,顾家的下人们已经被安置在各自的房间休息。十七领着顾明昱去到了一间雅致的厢房。“顾公子看看,还缺些什么?”顾辞看了下四周,房间虽简朴,但却很干净,桌上还摆着热茶和点心。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十七,温声道:“已经准备得很周到了,多谢。”十七颔首,正要离去,却听顾明昱又问道:“沈怀卿...找顾辞是为何事?”十七脚步一顿,停顿半响回道:“他今日本是被沈阁主关了禁闭,是我擅自放他出去。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话落,顾明昱眉头紧蹙,担心之情立即浮于表面。“他们在哪?我去... ...”话都未说完,身子便冲向门口。可十七却将唯一的路口拦下。“顾大公子,顾辞对您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今日你还是早些休息,去了恐怕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顾明昱发愣:“这些年...是我亏欠他太多。”“现在弥补还不晚。”十七笑了笑,轻轻带上门离开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千面阁。房间内,沈怀卿坐在桌边,盯着对面刚进来就立即跪下的顾辞。胸口突然泛起一阵无力感。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节奏却透着一丝烦躁。
“起来。”顾辞一动不动:“属下知错。”沈怀卿突然冷笑一声,“你错在哪?错在不该违抗命令?还是错在不该冒险去救你大哥?”“属下不该擅自行动。”“就算重来一次,你也会这么做。”顾辞闭了嘴。沈怀卿站起身,衣袍带起一阵风。几步走到顾辞面前,却又硬生生停住。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将那双复杂的双眸衬得格外深沉。“你可知我为什么叫你来?”顾辞面无表情,“属下违抗主人命令,主人想罚属下。”闻言,沈怀卿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蹲下身,忍着心底的烦闷与顾辞平视:“我找你来,不是要罚你。”他伸手想扶顾辞起来,却在碰到对方手臂时感觉到明显的僵硬,“我只是...担心你。”顾辞瞳孔微缩,好似听到了不太现实的话。“我关你,是不想让你去顾家,不想让你撞见你父亲。你三年前入奴籍,他恨不得杀了你,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你若有个闪失...”话说到一半,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顾辞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主人何必说这些漂亮话?”沈怀卿的手僵在半空。“三年里,我不下十次命在旦夕,您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如今倒来担心我的安危?”夜风吹得半开的窗台摇晃,顾辞冷着脸站起身,膝上的灰尘都懒得拍打:“主人若要罚,属下领罚便是。这些场面话,大可不必。”沈怀卿胸口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苍白得可笑。“这不一样...我之前...之前...”顾辞别过脸:“不重要了。”沈怀卿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说...”“放手,属下还要去伺候大少爷用药。”沈怀卿的手好似被烫到般松开。他看着顾辞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突然道:“放肆!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急切的声响传来,顾辞瞬间停下。话刚出口的瞬间,沈怀卿便后悔了。可他发现,他不这么说,这人是不会停下的。“我之前被仇恨蒙蔽,直到剿灭梵天宗那日,我才发觉你对我... ...”“沈怀卿!”顾辞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够了...我不想听。”沈怀卿可不管顾辞想不想听,他只知道,他要解释,一定要解释。“当初我爹娘惨死,我怎能不恨!我虽活了下来,可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手刃,你可知我又有多痛苦。”顾辞的背影僵了僵,却没有转身。“所以你拿我泄恨,我明白。”“不是...不是的...”顾辞冷笑:“你恨我父亲,所以对我百般羞辱。你不相信我,所以打断了一根又一根的鞭子只为逼我承认我来你身边的目的。还说不是?!”沈怀卿脸色惨白,摇晃着后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顾辞转过身:“沈怀卿,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这三年里,我身上可还有一块好皮?哦对了,您不用看,您心里很清楚。”“我...”沈怀卿的手不受控的抖动:“你恨我...”“主人莫要说胡话,我不恨你。”顾辞深吸一口气,“我只恨我自己。恨自己明明知道你是在发泄,却还是心甘情愿受你的折磨。恨自己明明可以离开,却不知死活的留下。”顾辞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将他自以为是的伪装剥得鲜血淋漓。沈怀卿这才明白,三年前的那场重逢,那句为你而来,是出自顾辞的真心。而他,亲手打碎了顾辞的真心。“对不起...”他徒劳地攥紧手心,第一次祈求:“我们重来...重来一次好不好?”顾辞静静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震惊大过于失望。他从未想过,变故后的沈怀卿在他面前会低头,这模样真像变了一个人。“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来找你。”还在顾家时,顾辞自认他和沈怀卿不同,可阿昀假死一事,让他彻底失望。沈怀卿近乎绝望:“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主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顾辞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要罚吗?不罚的话...属下告退。”门吱呀一声关上,沈怀卿站在原地,看着顾辞方才站着的地方失神。桌上的烛灯被夜风吹灭,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千面阁外几株老树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顾辞踩着瓦片跃上屋顶,没多久便到了茶庄。他本该直接去找大哥,却在屋顶上停住了脚步。右腕处泛着红痕,那是方才沈怀卿抓住的地方。三年了,那人每次触碰他,留下的不是淤青就是伤痕。顾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交错着数道淡色的疤。“重来一次?”顾辞冷笑出声。忽地想起三年前,他跪在沈怀卿面前说我为你而来,只觉得一阵恶心。茶庄东侧的厢房还亮着灯。顾辞轻巧地翻下屋,他抬手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谁?”顾明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日多了几分警觉。果然不在自己家,警惕都多了起来。顾辞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襟,“大哥,是我。”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顾明昱披了件披风,发冠已卸,黑发垂在肩头。眼睛在看到顾辞的瞬间亮了起来,又迅速暗下去,急切地扫过顾辞全身。“沈怀卿有没有罚你?”顾明昱一把将顾辞拉进屋内,手指擦过顾辞的手腕,惹得后者一颤。“你怎么样?”顾辞摇头:“没有。”他注意到桌上摆着半碗已经凉了的药,旁边是几块没动过的点心。“大哥怎么不喝药?”顾明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微蹙:“忘了。”因太担心顾辞被罚,又担心明日午时那些杀手发现顾家没人后会做些什么出来。一时间,竟忘了喝药。说罢端起药碗就要喝,被顾辞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