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拜师的日子选在一个黄道吉日。陈墨荷天还没亮, 就兴致勃勃出门采买六礼,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借用了江家的马车。“我也想出门”江渝摸着江芸芸的新衣服,羡慕说道,“江湛和江漾整日出门, 每天都有新衣服穿, 吃好吃的。”江芸芸低头看着小豆丁。江渝今年六岁, 虽没有遗传到周笙那双大眼睛, 但胜在皮肤雪白,长眉弯弯, 这一个月吃的脸颊圆嘟嘟的, 稚气可爱。“江湛和江漾是谁”江芸芸问。“是大夫人生的两个女孩儿。”周笙伸手去拉她,“你哥今日去拜师,你跟着去做什么。”江渝委屈地拽着江芸芸的袖子, 躲在她背后:“哥哥整日出门, 可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门。”“他们都说外面很好玩。”“我也想去玩。”五六岁小孩子到了最喜欢观察别人的时候。“下次行不行。”周笙哄道。江渝憋着嘴不说话, 小脸埋在江芸芸大腿上, 拒绝接受这个提议。“出门而已, 我看着她就是。”江芸芸牵着江渝的手, “你不可以乱跑,不然被拐子抓走了。”江渝欢呼一声, 跳了几下:“不乱跑,我去拿我的私房钱。”“你哪来的私房钱”江芸芸震惊,“我都没有。”“你又不会绣花!”江渝吐了吐舌头, 蹦蹦跳跳跑了。周笙叹气:“江渝皮得很,我怕你拉不住, 而且拜师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带着小孩, 显得不太庄重。”“到时把人放到黎老夫人那,中午再一起吃顿饭,下午就是我和她逛街的时间,闹不出大事。”江芸芸解释着。周笙大惊:“还要和黎家一起吃饭,渝姐儿没有和外人一起吃过饭,若是闹起来可就不好看了。”“总该出门见见世面。”江芸芸一口回绝她的想法,“总不能一辈子都在这个小院里不出门,不见人。”周笙面露难堪之色。江芸芸声音放软:“你也不能指望大夫人会给她一个好出路,若是能在黎老夫人那边讨到好,让老夫人带她出门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周笙愣在原处,没想到江芸能想得这么远,好一会儿才呐呐说道:“才六岁,会不会太早了点。”“也不是结婚这些事情,去见识更多的人,总是没有坏处的。”江芸芸笑说着。周笙心事重重叹气:“若是渝姐儿能得黎老夫人喜欢,便是带去华容也是可以的。”江芸芸掩下心中的焦虑。江如琅那边死不松口,黎家开始收拾行李,带周笙和江渝回华容的事竟一点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江芸芸把心思滚了一遍,转移话题问道。周笙摇头:“我哪有什么想要的,倒是你可要添置点读书的东西。”“黎家那边都备下了,我只要人过去就行。”“好了好了,可以走了!”陈墨荷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日她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脸上笑容就没下来过,连带着嗓门也大得出奇:“去迟了可不好。”江芸芸告别周笙,牵着江渝出了小院。周笙的小院在西跨院最边上的位置,往日这里很少有人出没,今日却一直有人经过。“拜师要说的话,芸哥儿可记住了。”陈墨荷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又嫌江渝走得慢,直接把人抱起来,另外一只手牵着江芸的手。江芸芸点头:“记住了。”“真好啊。”陈墨荷忍不住握紧江芸的手,昂首阔步向前走着,眼睛却微微泛着水光,“真好啊!”那声音太低,若非江芸芸耳力尖,只怕也听不清。江芸芸抬头去看陈墨荷,恍惚间在此刻终于看清她的面容。这个上了年级的妈妈,面容已经衰老,常年在后院生活让她眉宇间多了一份凶悍,好似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打架,她的面容,性别,模样便在这样的凶猛中被模糊。周笙说,陈妈妈是一入府就陪在她身边的人,十七八岁时结过婚,但五年后丧夫,十年后丧女,如今四十一岁,孤寡一人,逢年过节从不出门,这些年对周笙尽心尽职。“看路,小心摔了。”陈墨荷注意到她的视线,抽空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新衣服摔坏就没有了。”江芸芸收回视线:“妈妈,你是奴籍吗”陈墨荷点头:“家中就我一人后,我就卖身给江家,这样每个月的月钱比短工的要高两钱,等年纪再大一些,府中会把我们都放置到庄园,钱多一些也多份保障。”陈墨荷话音刚落,就停下脚步,脸色微变。不远处站着三人。一个是江芸芸见过的江蕴,他换了一身粉色的衣服,衬着小圆脸雪白,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瞪着她。为首那个女孩瞧着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高挑,头顶发髻上插满翠叶金花,耳带金镶玉葫芦耳环,脸颊消瘦,眉毛细长,下巴见了人便高高扬起,和夫人有七八分相似。江蕴身侧的小女孩瞧着和江蕴差不多大小,嘴里咬着糖葫芦,见了人也只是歪着头,一脸好奇。
“又是她们”江渝把脸埋到陈妈妈脖子里,“我们快走。”“这是夫人膝下的两个女儿”江芸芸问。这三人明显就是来逮她们的。陈妈妈叹气,把江渝放下来:“芸哥儿带渝姐儿先走一步,我在这里拦着他们。”江芸芸看着懵懵懂懂的江渝,把她重新推回陈妈妈怀里:“你先带渝姐儿去马车上等着,要是我两炷香后没回来,你就直接去黎家,叫黎小公子来捞我。”陈妈妈听了更慌张,急急忙忙把江芸芸推走:“他们脾气骄纵,你上去定是要起冲突的,还是拜师要紧。”江芸芸反手推了推两人,示意她们快走:“他们冲我来的,你也拦不住他们,你早走,免得他们把你们也拦下,那真是完蛋了。”江渝已经利索爬到陈妈妈怀里,小声说道:“她们可凶了,会打你的,我们赶紧跑。”江芸芸看了眼没出息的江渝,又看了陈妈妈一眼,摇了摇头,独自一人朝着那三人走去。“你还有胆子过来!”江蕴耐不住脾气,立马冲了上去。江芸芸高高举起手来。江蕴慌里慌张停下脚步,警觉地看着那手掌,大声嚷嚷着:“你敢打我,我要告诉我爹。”江芸芸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上次告状了吗有人来打我了吗”告状了吗告状了!打了吗没有!江蕴面露悲愤之色:“上次要不是我哥拦着,我早就打死你了。”“那你放心,这次你哥还得拦着。”江芸芸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一大早,你们三个是打算亲自送我去黎家。”她的目光看向另外两个女孩。“他们说你把大哥的老师抢走了。”年纪最小的女孩奶声奶气说道,“江蕴说今日要来堵你,让你不能拜师。”江芸芸对着她笑了笑。小女孩也跟着笑眯了眼,嘴里哼哧哼哧地咬着糖葫芦。“你是江漾”江芸芸问。她点头:“我是娘最小的囡囡,你也可以叫我宝珠,我姐姐叫宝玉。”她指了指前面的姐姐:“但是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觉得直接叫玉太俗了。”江湛察觉到她的视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江湛是江家第一个小孩,怀珠抱玉的金枝玉叶。“和她废话什么。”江蕴小手一挥,不耐说道,“先把他抓起来。”仆人气势汹汹围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江芸芸紧盯着几步之远的江蕴,冷笑一声:“你还想挨打是不是”江蕴摸了摸脖子,怂得躲到江湛身后。“哼,打不到。”他挑衅着。“你今日不去拜师,我就饶了你。”江湛倨傲说道,“不然可别怪我下手无情。”“我拜不拜师,不是你能决定的。”江芸芸神色自若,“今日我不去拜师,江家和黎家脸上都不好看。”“少用黎家吓唬我。”江湛脸色难看,“黎家再厉害,你们也是师徒关系,还能越得过父子关系的江家。”“父子江家越不过师徒黎家,但官宦黎家总该能压商贾江家一头。”江芸芸似笑非笑,“我得了一个状元做师父,对江家好处更大,你们这样行为,大人知道吗”三个小孩只是冷笑。江芸芸心中微动,江如琅的想法不好猜,但曹蓁大概真的想破坏今日的拜师礼。江湛冷笑一声:“娘说你和我们不同心,你说得再好,也和我们无关。”江芸芸扫过面前同仇敌忾的三人,眉心微动,满脸讥笑:“可他入不了老师的眼。”“是没给过他机会”“是黎家看不上他。”江苍拜师的事情在江家是不能说的秘密,谁也不敢提起,更别说讽刺,现在被江芸一语道破,院中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只当没听见。江蕴气得直跳脚:“黎公是我请过来的,我给大哥请的,你算什么东西!”江芸芸长眉一挑,挑衅道:“如今他是我的老师。”江蕴大怒,气得朝他扑过去,江芸芸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衣领,顺手一拉一翻,直接把人禁锢住。“哎,好眼熟的场景啊。”江芸芸皮笑肉不笑地紧了紧衣领。江蕴被人制住命门,一肚子的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吓得宛若鹌鹑一样僵站着。“放开蕴哥儿。”江湛大声呵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