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自然是挨了好大一顿骂, 连连保证自己就是口嗨,不会干任何坏事的。黎淳一脸糟心地看着她,警觉问道:“你最近没有背着我做什么事情吧”“自然没有。”江芸芸义正词严肯定着。黎淳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江芸芸一脸无辜。师徒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各自默契地移开视线。——信了你的鬼。——我肯定没做坏事!“你那本册子我给你送到京都去了。”黎淳大中午过来, 却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反而坐了下来, 慢条斯理说道。江芸芸大喜。“你的在第一章 。”黎淳和颜悦色说道。江芸芸脸色大变。“我觉得你写的特别好, 又是组局的人,也该放在第一章 的。”黎淳的口气一时间听不出到底是夸还是骂, 惹得两小只眼珠子滴滴溜溜地转。“怎么我还能害你不成”黎淳不悦反问。江芸芸连连摆手。“今日再学后两股, 你的八股制文就正式结束了。”黎淳话锋一转,“后面的经文,在院试之前也都以记忆为主, 以你的能力应该来说不算难。”江芸芸闻弦知雅意, 立马坐直身子。原来今日老师大中午来就是为了通知她要参加县试的事情, 现在是来给她分析考点, 重点突击的。“骈文说难也不难, 说简单也不简单, 简单的话只要知道‘四六文’或‘骈四俪六’,学会对偶, 对仗就会,至于要求高的,那则要讲究声律调谐、用字绮丽、辞汇对偶和用典繁多, 这就极其考验你阅读书籍。”“那我肯定要做最好的。”江芸芸嘟囔着。黎淳看了她一眼,倒是不意外:“我将之前打算运回华容的书都已经运回来了, 你可以去看看。”江芸芸眼睛一亮:“我得看哪些书”“我有一本《对类》, 乃是内府出版, 一共有二十卷,天文、地理、节令、花木等门类应有尽有,我希望你能烂熟于心,还有一本《明心宝鉴》,你也可以看看。”江芸芸咬了咬笔杆子:“我听说有一本《笠翁对韵》的书,好像也是讲对偶的,不需要看吗”黎淳动了动眉,不解问道:“你哪里听说的”江芸芸眼珠子转了转,甩锅道:“我听唐伯虎说的。”黎淳摸着胡子:“可能是他们文人自己内部出的,能让唐伯虎美言几句的,应该文采不错,你若是能借得来,那也可以看看。”“对了,最近市面上新出了一本名叫《昔时贤文》,也很不错。”黎循传说道。江芸芸点头:“我下课就去找找。”“律赋以四言二句八字为韵立意,八韵要求四平四仄,一般会从经、史、子、集出题,限韵有二字至十七字的韵脚,有以四声为韵及四声两周为韵,这个和诗赋一样,能成李太白,杜子美这样的人屈指可数,不可强求,你以后学了格律,写几句不出错就行,这个在科举占比中不高。”江芸芸挠头:“这个我听说过,写诗靠老天爷吃饭,我瞧着我好像没吃到。”“真的,写得好可难了。”黎循传也跟着抱怨着,“找韵就老找不对。”黎淳安慰着:“这个占比不大,只要不离题,基本格式对,韵脚和对偶不出错,就不会有问题。”“那性理论或孝经论难吗”江芸芸点了点最后一个难点。“孝经论就是对孝经中的某一句话进行解释,性理论就难了一些,指的是程朱派学的句子理解,这个范围大一些,但你如今《四书章句集注》都看的差不多了,有本《近思录》你也可以看看,再看看其他人的一些注解,也差不多了。”江芸芸点了点自己的功课,大声嘟囔着:“半年时间根本看不完。”黎淳不为所动。“看这么多,囫囵吞枣不太好吧。”江芸芸大声嚷嚷着。黎淳已经神色如常站起来:“中午日头热,不着急读书,你们早些去休息。”江芸芸目送老师离开后,抱臂皱眉:“我最近很乖啊,我怎么瞧着老师对我有点脾气了。”黎循传幽幽说道:“是谁打算不好好读书,去搞什么农事的。”江芸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老师又不知道。”“是啊,祖父还不知道啊。”黎循传意味深长说道。江芸芸警觉眯眼:“你打算告状”黎循传哼哼唧唧,反问道:“你这几日为什么一直都去找唐伯虎玩”江芸芸不解:“和他是有过几次见面,但也没有到一直的地步。”八股制文并不难,江芸芸学得又快,黎淳自己也好像有事情,经常下午会放假,江芸芸大中午不睡觉,写好作业竟然直接跑了,然后天快黑了又跑回来背书箱。一点也不认真读书!!
更过分的是叫黎循传给她打掩护!“那怎么不带我”黎循传愤愤说道,“明明我比唐伯虎好!”江芸芸皱了皱鼻子:“好酸啊。”黎循传不说话,只是哀怨地看着她。“我是去地里,你一个大少爷,跟着我去做什么”江芸芸不解。“那唐伯虎瞧着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瞧着也没什么大用。”黎循传酸道。江芸芸摇了摇手指:“不不不,他有一个很好用。”“什么”黎循传不服气。“他画画好看!逼真!”江芸芸比划着,“那个麦穗啊,那个锄头,画的可好了。”黎循传呆了呆:“真的拉过去干活錒。”“对啊。”江芸芸更是不解,“那不然我和那只哈士奇能干嘛去,拉也拉不住。”黎循传嘟嘟囔囔着,也不说话。“今天教好八股制文后,老师会休息吗”江芸芸问。“不知道,按道理会休息几天,但也会有很多功课。”黎循传恢复正常,一本正经说道,“说不定就是你整日出门玩,老师觉得你坐不住,才想叫你早点考试,定定你的性子。”江芸芸摸了摸下巴,觉得可能性很大:“可这件事情做不好,我难受,你说我找个借口溜出门可行吗”“比如”黎循传随口说道。“你要去参加诗会,我陪着见见世面”江芸芸直勾勾地看着他。黎循传吓得耳朵都飞了飞。——他已经想到要是被抓了,要跪哪块地砖了。—— ——“八股文便是这样的结构,你学得很扎实,也该运用实践了,就用之前破题的那句‘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写一篇来,不着急交,你好好写。”下课后,黎淳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江芸芸卷着白纸,冷不丁问道:“老师很关心户部的事情的。”黎淳抬眸看了过来。“老师给的例子好几次都和民生,生财有关。”江芸芸笑说着,“所以多嘴问一句。”黎淳是在南京礼部尚书上致仕的,按理和户部没有关系,但他出的题目除了一开始跟礼法有关,之后大都是民生和钱财,这并不寻常。黎淳端着茶抿了一口:“成化年间兵部尚书曾上过《灾异陈言事》,列举了财政支用的七大不足:‘供奉上用不足,京军布花不足,外夷赏赐表里不足,馆待厨料不足,此皆仰给于内库;京官月俸折色不足,京民赈济仓储不足,边方转给军饷不足,此皆取办于京仓。’,成化年间的问题到如今不仅没有解决,反而越演越烈。”他看了眼院中的荷花池,目光沉默了片刻。“从古以来,未有公私匮竭如此刻,如今老库将尽,京粮告竭,太仓无过岁之支1,也不知到底如何是好。”江芸芸也跟着皱眉:“为什么这么穷是地方财政收不上来,还是因为这几年连年灾害,又或者是陛下花钱花得多。”黎循传见她如此大逆不道,吓得连连咳嗽。黎淳那双衰老年迈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出人意料地并未责备。“我看陛下对藩王的态度似乎有些……”江芸芸一向是人退一步,她蹭蹭往前走三步的,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太过宽容了。”“陛下尊信‘亲亲’和‘尊尊’,对自家叔伯兄弟一向多加爱护。”黎淳解释道。江芸芸欲言又止,眼看就要说出口了。“你若是又要说大逆不道的话……”黎淳叹气,“憋回去。”江芸芸只好捂了捂嘴,那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着。——那也太是非不分了。黎淳一眼就看出那眼珠子里传出来的意思,只好揉了揉额头,疲惫说道:“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现在只需要好好读书。”江芸芸摸了摸笔杆,小声说道:“实践出真知,只有接收到更多的信息,我的文章,乃至思想都会有新的进步,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格物致知,你是个慧根的。”黎淳淡淡说道,随后话锋一转,“但这些都要你基础知识扎实了,你院试也过了,我对你会与其他的安排。”江芸芸立刻高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啊”黎淳不理会他,正巧,外面黎风蹑手蹑脚走来,他放下茶盏,便打算起身离开。“你院试之后有何安排吗”江芸芸立马去问黎循传。黎循传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放我出门玩了几个月”两小孩面面相觑。“这么好。”江芸芸不敢相信,“放假啊。”黎淳对读书这件事真的很认真,不仅对他自己,对学生也是如此,除了节假日,她就没休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