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曲子, 是我们请人做的。”管事的笑说着。“曲子也太好听了,很合适你们今日这出戏的收尾,我这人格外擅长抚琴,一直对吹笛子的人非常喜欢, 这次遇到这样厉害的人, 真想见一面。”交际达人唐伯虎和颜悦色说道, “我们徐大公子也很喜欢呢。”他顺手把徐经推出来充场面。徐经吓得耳朵都往脑后缩了缩。徐家在南京也是大户, 今日这群人就是徐家那位总管事亲自接进来的,管事自然认识这位徐大公子。管家先是拱手行礼, 随后为难说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这首曲子是五年前出的,连名字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那肯定告诉你们, 而且那人估计走了吧, 后来也没听说他再送曲子过来, 实在是不知情了。”“这么可惜!”唐伯虎扼腕, 随后话锋一转, “是不在南京了吗”“大概吧。”管事摸了摸脑袋, 为难说道,“我也是五年前刚接手这个戏班, 一些老曲子来源久了,我还想找他们再合作呢,真是可惜。”“那老管事呢”唐伯虎追问道, “不如问问他。”管事神色古怪,随后小心翼翼说道:“得病了, 一家老小都走了, 一个也没留下, 说是得了什么怪病呢,马上就烧了,我们寻常都觉得晦气,不提这些事情的。”唐伯虎也果然露出配合的惊骇之色。“这个戏班本来都是要散的,我瞧着不忍心,这才接手过来,一大家子要养呢。”管事话锋一转,和气说道,“能活到现在,多亏你们的捧场啊。”“哪里哪里,还是您自己有本事啊。”唐伯虎恭维着。两人有简单寒暄了几句,最后管家亲自送他们出门。“说不定是平安在哪里听到的呢。”徐祯卿说道。“平安是不是在哪里听得不好说,但是这个管家满口谎言倒是真的。”唐伯虎摇着扇子幽幽说道,“好久没看到这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了。”“为什么这么说”江芸芸不解问道。“他作为一个戏班子班主,却不知道这首曲子到底是谁做的便很可疑。”唐伯虎扇子嗖得一下合上,给他们指点道,“你知道收曲子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吗”众人摇头。“是花楼和戏班子。”唐伯虎说之前还扫了一眼江芸芸。江芸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察觉到他的古怪视线。张灵没法开口,只好锤了他一下,示意他继续。唐伯虎继续说道:“这两个地方最需要曲子来招揽生意,但她们又不会做曲子,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向别人买,但这种买卖又是不能去衙门签订契书的,所以大部分的解决办法就是写一张纸条,双方签字,这首曲子就算钱货两清了。”“你是意思是,戏班子这边应该会有那个条子。”祝枝山恍然大悟,“那他为何不跟我们说作曲的人是谁啊。”唐伯虎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去打听这个曲子啊。”所有人的视线又看向江芸芸。“好奇。”江芸芸笑说着,“你看平安对什么都没反应,现在已知的反应第一是红衣服,这是外在的刺激,第二是这首曲子,那就是内在的反应,若是找到曲子,他听久了是不是也会有反应,我想着他一个大小伙子,若是能恢复正常,也是好事,今后至少也能吃饱喝足。”“你可真是好人啊。”徐经忍不住说道,“这点事情也难为你记在心上了。”江芸芸只是笑着没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冷不丁扭头去问唐伯虎:“你怎么知道花楼戏班买卖曲子的事情”唐伯虎骄傲挺了挺胸。张灵却凑过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明明不能开口,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嘲笑着:“早上,生气。”唐伯虎恼怒,把人推开,不悦说道:“怎么没把你嗓子毒哑了。”张灵趴在徐经身上,乐得直笑。江芸芸歪了歪脑袋:“我早上说你,你生气了”唐伯虎还没说话便又听她说道。“我早上就是有感而发,你别放在心上。”唐伯虎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臭着脸说道:“我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嘛”“当然不是!”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我们唐伯虎那可是心胸宽广的大才子。”唐伯虎抱臂没说话,好一会儿又见江芸芸没有继续开口问下去,自己按捺不住了,凑过去说道:“我给花楼写过曲子,赚过不少钱呢。”他比划了一下:“一首曲子二十两银子!”江芸芸哇了一声:“好多钱。”唐伯虎气得捏了捏她的头发,却发现他今日梳起了方巾。“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他手指往下,只好泄愤地捏了捏她的脸。江芸芸立马又说道:“哇,你好厉害。”祝枝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好!敷!衍!
唐伯虎气得眼前一黑,偏又不说话,只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看。江芸芸摸了摸脸,一头雾水:“看着我做什么”唐伯虎还是没说话,但依旧盯着她看。“他的意思是他没有特意去喝花酒,他只是去送曲子了,顺道坐下来喝一口,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徐祯卿看不下去了,挤过来说道,“你早上误会他了。”江芸芸恍然大悟:“那你早上怎么不说”唐伯虎没说话。徐祯卿挤眉弄眼说道:“他要面子。”江芸芸长长哦了一声:“那也怪不得我了,你老说你自己是风流才子,我就以为你还真的挺风流。”唐伯虎冷哼一声。“主要是没钱吧。”徐祯卿想了想,砸吧了一下嘴,“我听说秦淮河的花船,上船费就是二十两呢,要是点个姑娘就要十两,再吃吃喝喝,没有五十两怕是打不住了。”唐伯虎用扇子把人敲走。“你和芸哥儿说这些,若是被耕桑知道了,他去告诉黎公,你就等着完蛋吧。”都穆笑说着。徐祯卿神色一冽,蹑手蹑脚跑了。“我可是看书上说这样乱搞会生病的,身体里会长脓,头发掉光,全身溃烂,牙齿掉光,然后发高烧,会死掉的。”江芸芸一本正经吓唬着。唐伯虎等人倒吸一口冷气。“你还喜欢看医书”祝枝山好奇问道,“你这精力也太足了,每日读书不说,一下子折腾农事,我前几日还在看你写你的兵书呢,现在怎么又开始看医书了。”江芸芸只是神神秘秘笑着。“真的这么严重吗”唐伯虎不信邪,“你看的是什么书啊”“华佗的书,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你自己去找。”江芸芸开口胡诌。——华佗这么厉害,还能搞外科手术,锅甩给他肯定没错。唐伯虎半信半疑。“那我们现在去哪”徐经看了眼天色,“我带你们去吃饭吧,明日也好安静下来读书了。”徐经是这一伙人读书最认真的,几乎是手不释卷,听说不论回家多晚,都要看一个时辰的书。四个准备考乡试的人连连点头。“考棚搭起来了吗”“还是相互出卷子吧。”“可以提早半个月开始模拟,这几天在书房交换卷子就好。”不考乡试的四人开始抱团,面无表情拒绝道:“那我们自己出门玩。”顾幺儿大声附和道:“出门玩!”“我们这一圈人的名字,你会写了吗”江芸芸见不得人开心,低着头使出杀手锏。顾幺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左顾右盼。“好你个顾幺儿,我们的名字都不会写。”唐伯虎吃惊。顾仕隆恼羞成怒:“长大了就会写了。”“哈,晚上教你写作业,你也太菜了。”唐伯虎一点也不顾及小朋友的面子,大声嘲笑着,“现在是小文盲,长大了是大文盲,哈哈哈哈,笨蛋文盲。”顾仕隆气得抡起胳膊要去揍人。—— ——管事亲自送人离开了,见他们消失在长街尽头,脸上笑意骤然消失,转身匆匆朝着二楼走去。“已经打发走了。”管事站在兰字号雅间门口,低声说道,“他们打听片玉词的事情,我只说是老曲子,不知道具体何人所做,他们都是读书人,哪里知道戏院里买卖曲子的规矩,被我三言两句就哄走了。”屋内依稀能看到一道歪坐着的影子,边上还有影影绰绰的或站着或跪着的影子,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笑声不断,甚至还有隐隐的哭声,偏对外面管事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管事也不尴尬,说完话就束手低眉顺眼退到一侧,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位置。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面白无须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自屏风后走了出来,“今日这出戏,干爹看得满意,你记得好好犒劳他们。”那人说起话来,掐着嗓子,轻声细语,“里面的人不行了,你给个好棺材好好埋着。”说话间,有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了门,那人面如金纸,眼看只剩下一口气了。“能让主子喜欢,那是他们的荣幸。”管事点头哈腰说道,“陈公公,我们从醉仙楼定了几桌席面,不知主子是否能赏脸。”“就不吃了,干爹等会还有事呢,这个玉扳指是干爹赏你的。”陈公公把在指尖打转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和善笑意,眯眼打趣道,“就你运气好,每次都能得干爹的赏。”管事连忙笑着:“我们都是为了主子高兴啊,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哪有陈公公得主子喜欢,就是说句话主子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