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循传第一次旷工, 悄悄从吏部溜出来出来,结果刚到长安门外的宫墙外,他就看到几个眼熟的人。顾清站在人群中,背着手对着他微微笑着:“我就知道你会来, 给你占了个位置。”黎循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嫂子的身子好点了吗”他问。顾清神色微微凝重。顾清的结发妻子在年前病得厉害, 据说起也起不来, 顾清急得到处借钱, 花了大价钱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看病。黎循传一见他模样就知道怕是事情不好,只好又安慰道。“其归认识一个女大夫, 之前就住在京城里, 专精女子疾病,等他这事了了,看看这位女大夫还在不在京城, 请她来给嫂子看看。”黎循传安慰道。“若是不在就请他写封信, 看能不能把人请过来。”他又说道, “那位大夫的祖母和我祖母也是认识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顾清勉强笑了笑。毛澄也一板一眼安慰道:“对, 你别自己没了信心。”“是啊, 要是需要钱你只管问我要!”王献臣凑过来拍拍胸脯说道。王献臣因为家里有钱,如今留在都察院做一个小小御史。沈焘则去了山西大同的一个州做了推官。四人站在城墙前沉默了。大明官吏的月俸本就不高, 翰林更是清贫,他们这些寄居在高物价的京城,单靠自己可就真的太难了。“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着。四人一扫刚才的沉默, 瞬间精神起来。只看到礼部尚书刘健手里捧着一张大黄榜,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走了过来。殿试发榜用的是黄纸, 表里一共二层, 所以也被称为大小金榜。小金榜在进呈陛下御览后存档大内, 以便修史时查阅。大金榜盖上册印后,在传胪结束后经太和中门出,一路走到东长安门外,贴在宫墙上供世人查阅。“第一甲分别是应天府扬州人士江芸……”小黄门站在皇榜前唱和着。王献臣一听着名字立马大笑起来。其余几人也都是对视一眼,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江芸能金榜题名谁也不怀疑,甚至都知道他肯定能在前面的位置,但具体排在哪里,却是无人敢断定的。“天哪,那这个江芸不是六元及第了!”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呼。“难道真的是天降神童不成,十来岁的年纪。”“可真是天佑大明啊,有这等神人。”“可他支持女子读书,瞧着是个惊世骇俗的人。”“可他六元及第了”“可是听说他性格颇为狂傲。”“可他六元及第了。”四人对视一眼,笑着出了人群。“其归这些年读书这么辛苦总算是得偿所愿。”顾清笑说着。“实至名归。”毛澄说道。“别说这些了!马上就要游街!”王献臣火急火燎说道,“可别错过好位置。”“正好一睹小状元的风采。”顾清笑说着。和他们一样想的人不少,有些人回过神来,也跟着准备去占位置,势必要好好看看新出炉的进士们。第一甲的三人打马游街是每年科举后的固定项目,全京城都格外期待的环节,据说每到这一日那真是万人空巷,狗都得出来凑一下热闹。传胪后,一甲的那三人要插花披红,穿着新衣服,骑着大马,头戴簪花,再由鼓乐仪仗队拥簇着出正阳门,开始丙辰年科举的跨马游街。状元自然是要走在第一个的。江芸芸作为大明第一个六元及第,最年轻的小状元,受到的瞩目可谓是空前绝后,顺天府府尹一听这个名单立马一个激灵从摇椅上弹起来,亲自去五城兵马司借了大量兵马来维护治安。江芸芸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边上牵马的就是前日带她出宫的侍卫。“状元会骑马吗”黑皮大侍卫小心翼翼问道。江芸芸自信点头:“我学过的!”侍卫眨了眨眼,然后看着新出炉的状元熟练地爬上马。“状元可真是文武全才。”侍卫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是真的会,不是刚学的,佩服说道。江芸芸矜持说道:“之前读书的时候,学院有教的。”“哎哎,状元头上要带金质银簪花,红披风也要系上。”小黄门抱着他的东西飞快跑过来。江芸芸扭头往后看了看。小黄门立马笑声说道:“他们都是彩花!和您的不能比。”江芸芸笑着接了过去:“以后都是同僚,只今日有些区别罢了。”小黄门也跟着笑了笑。“我们这个要怎么走啊”江芸芸系上红披风随后问道。“您和一甲的其他两位要从正阳门出去,先绕进内城一圈,然后再备伞盖仪,敲锣打鼓送您回住所。”侍卫笑说着,“至于二甲和三甲进士则是从从东华和西华门出宫各自回家即可。”说话间,门口的仪仗队已经开始奏乐,原本还有些欢快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小黄门和侍卫们有条不紊开始分流。二甲的人从东华门走,要按照名次的顺序来,不能出一点错的。三甲的则是从西华门,可不能乱了,走快了,走慢了,走的不好看,那也是要闹笑话的。至于最为受人瞩目的一甲则是由侍卫牵马从正阳门走的。江芸芸坐在高头大马上,穿过一座座城门,感受着初夏微凉的日光落在身上,瞳仁中的视线也跟着明暗不定。那种突如其来的欣喜和恍惚,突然被此刻骤然拔高的视线中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从承天门出来,因为两侧都是官署,所以两边大都是看热闹的官员,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同僚。第一反应自然是年轻,太年轻了。十五岁的进士都少见,更不要说十五岁的状元。他们目送这位注定要留名青史的小状元离开。穿过大明门,这座城门格外宽阔,她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眼前却又突然亮了起来。棋盘街上已经有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他们穿着规矩体面的衣服,站在原处好奇张望着,有不少年轻的姑娘们打量着他们,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状元自是不必说。榜眼瞧着也才二十出头。若是放在平时还算年轻的探花,三十出头的年纪在此刻一被对比也显得年纪大了。“不知状元和榜眼有亲事了没有”有人摸着胡子笑说着。“榜眼不好说,状元怕是抢手。”有人附和着,“我们区区商贾,他怕是看不上了。”众人议论纷纷间,一行人出了正阳门。正阳门两侧是关帝庙和观音大士庙,如今站满了人,就连墙头都蹲满了人,队伍一出来人群就爆发出海浪般的喊叫,等江芸芸出来时,那声音几乎震耳欲聋。江芸芸的视线下意识看向他们。小状元的眼睛又黑又亮,长得这么好看,跟着小金童一样,被她看着的人群爆发出更是热烈的欢呼声。“看我这边啊!”右边有人嘶声力竭喊着。江芸芸好奇看了过去。右边的人对着他连连挥手,江芸芸犹豫一会儿也跟着挥了挥手,甚至笑了起来,嘴角梨涡若隐若现。人群开始躁动。五成兵马司的人看得直揪心,太低估这个小状元的威力了。马车很快就到了正阳门大街,街上的人更多了,五城兵马司全部人都出动了,把激动的百姓拦在道路两侧。马上要经过查楼的时候,给江芸芸牵马的士兵突然说道:“状元郎捂住脸。”江芸芸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脑袋一疼。一个裹着花的帕子准确无误地砸了过来,然后跌落在她怀里。是一朵盛开蓬松的绣球花。人群立刻大笑起来。江芸芸捏着花下意识看了过去,只看到高大辉煌的查楼上站满了,二楼更是一溜的年轻貌美的女子,花是那里扔的。她们本打闹着其中一个少女,察觉到江芸芸的视线,立刻捂嘴笑了起来。那个扔花的少女看着她露出灿烂的笑来。“别看!!”那个侍卫连忙说话。只是话音刚落,这声音反而成了一个提示音,无数个帕子香囊,鲜花瓜果扔了过来。江芸芸被劈头盖脸扔得就差抱头鼠窜了。疼疼疼!干嘛拿橘子砸我!香囊敲得脑壳一顿一顿的。花的香味浓郁得她觉得自己被里里外外腌了一遍。她只好郁闷地伸手挡住脸。可不能破相了!“江芸!!”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喝声。江芸芸抬头,只看到一把伞在空中好似天降一般飞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了过来,伞柄滚烫,她抬伞往上看去。只见顾幺儿大大咧咧站在别人家的屋檐上,头上戴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大红花,抱着那根长长的黑刀,小脸一抬,嘴里大声说着什么,却又被漫天的喧闹声遮挡住。人群涌动,唯有他站着的地方还有几分闹中取静。江芸芸对着他挥了挥手。顾幺儿笑眯眯地抱着黑刀溜溜达达跟着她身边。他就说,他可以保护江芸吧!—— ——因为有江芸芸吸引火力,其余两人都还能颜面保全,不至于太狼狈地回到住所。江芸芸一回家还没见到黎循传,就看到小院子里挤满了人。顾清等人在她自然是不以为的,没想到还有几个小太监,中间夹杂着一个躲躲藏藏的刘瑾。“我们小状元可算是回来了!”为首的一个年级稍大的白胖太监上前,热情说道。“公公因何事而来”江芸芸不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