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张真人刚才说的有多运筹帷幄, 当时逃难的时候,还是非常狼狈的。他是打算坐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毕竟在陆地上,他跑断气了也是跑不过别人四条腿的, 所以那艘停在港湾边上的大船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艘船很是华丽, 两层大船舱, 装饰辉煌, 金玉飘带在风中摇曳,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着人, 大家都神色匆匆, 手里堆满了物件。张真人一脑门官司,大致看了一眼就顺势摸了进去,也不敢在甲板上多加停留, 直接一脑门冲到地下的船舱位置。那些人果然没有发现, 或许说是不敢追上来。雷州到琼州满打满算只需要五个时辰。只是一开始张真人是不知道自己是去哪里的, 只能畏畏缩缩躲在柜子里, 听到一点动静就神色格外凝重, 但奇怪的是, 这一路上,他基本上没听到船员的大呼小叫声, 黑暗中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安静。这里的船不是他以前坐过的船,到处都是吵闹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奔跑, 脚步声吵得人睡不着觉,甚至还会有小孩的尖叫声, 这里安静的好像所有人走路都不沾地一样。眼前是黑漆漆的, 耳边是静悄悄的。俗人张真人坐不住了, 悄悄打开柜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出了小门到了甲板上,能看到船尾的厨房内五个灶台都在开火,里面热闹的都站不下人。张真人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他又贴着边缘朝着外面走了一步,终于隐隐听到说话声。“我怎么瞧着有点像南方的方言,叽里咕噜的,说不清听不懂。”张真人被江芸芸的大眼睛紧盯着,眼珠子躲闪了好几下没躲开。这个小县令怎么和个小狗狗一样,盯着人不撒嘴。“我哪里敢上去,我瞧着这户人家就很厉害的,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我就跑了。”张真人愁眉苦脸说道,“干嘛还盯着我啊。”江芸芸直爽说道:“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说谎呢。”张真人勉强露出一丝笑来。——这小孩以前看上去呆呆的,很好骗啊,怎么现在这么精明了,大眼珠子一转就瞧着有事情。张真人捏着浮尘木柄,愁眉苦脸的。江芸芸见状,立马柔声安抚着:“我们县里有人在水里下毒,我身为县令这不是紧张嘛,碰到外地来的人都是要多嘴问一下的。”她热情洋溢地握着张真人的手,诚恳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之前那些娘子的样子你也是看过的,他们都靠你妙手回春才能捡回一条命呢,这要是毒水落到外面,外面的大夫没有你这么厉害,遭罪都是小事,就怕丢了性命呢。”张真人原本还有点不高兴,但一看到江芸芸那诚恳的目光,明知道面前之人只是在给他戴高帽子,小小年纪,惯会笼络人心,但被那双温和的眼睛一看着,再多的不满也能跟着烟消云散。他只能哼哼两声缓和气氛,然后飞快地自己下了台阶。“你可有见到脸上有疤的人”江芸芸顺势又问道。张真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没见到,我当时也是跟着仆从人往下走的,不过……”“我感觉船上有太监。”他委婉说道,随后又在自己的胡子上比划了两下,“我就是干这些事情的,是真是假,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再说了他们做的可没有我的好。”他说话还悄悄打量了一下江芸芸。江芸芸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张真人吓得立马火急火燎移开视线,嘴里不甘心地嘟囔了几句。“你打算在这里玩几日还是继续在外面寻找有缘人啊。”江芸芸随口问道。张真人想了想,突然扭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江芸芸:“我瞧着你命格特殊,小时候见的那一面,我就觉得你非世俗之人,自有不俗之气,虽说现在瞧着有了红尘气息,多了些尘缘命格,但命格却也越贵重了,这并非好事。”江芸芸看着他眨了眨眼。“我的意思是……”张真人反手握住她的手,虔诚说道,“有没有兴趣与我一起出家嘛。”江芸芸面无表情收回手:“再在我衙门里说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就揍你。”张真人见她一脸坚决,坚持游说道:“你别不信,我真的会面相,而且我算得很准的,你虽是极贵之命,但未来坎坷,七杀命格,这可不是好兆头呢,你现在随我出家,虽不再富贵,但至少平安顺遂呢。”江芸芸不甚在意说道:“我可不信这些,我只相信我自己,天色黑了,你快去睡觉。”张真人见她不信,也跟着甩袖,不悦说道:“小小年纪,不敬鬼神,以后可别哭着来求我。”江芸芸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哎,牛鼻子老道,七杀命格是什么啊”屋顶上,传来顾仕隆的声音。张真人气笑了,但还是站在台阶上大声吓唬道:“七杀之人,二阳相克,二阴相克,其隔七位,而相战克,故曰七杀。七杀者惨覆无恩,专以攻身借势卫君,以成威权,虽可造就大富大贵之命者。但其祸也不胜俱述,是大好命也是大坏命。”“怎么个坏法啊”顾仕隆的脑袋低了下来,紧张盯着张真人看。“若论子嗣,那就是无子无女,孤独终老,若论姻缘,那就是孤苦一生,无人相伴,若论健康,那就是体弱多病,非长久之像,总而言之,除了位极人臣,没一件好事落你头上。”顾仕隆震惊,随后惊疑地打量着面前的牛鼻子老道,怀疑说道:“你真的会算命,你不会只是想吓唬一下江芸吧。”张真人冷哼一声:“哪敢啊,回头他还不让人把我砍了。”顾仕隆眉头紧皱。“他一个小道士懂什么啊。”江芸芸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回来,“有钱有权还不好啊,这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吗。”顾仕隆从屋顶翻身下来,站在窗口,盯着江芸芸奋笔疾书的面容,一脸纠结:“可你以后没小孩呢”“我其实不喜欢小孩。”江芸芸随口说道,“教养一个小孩的压力也太大了,我这小小年纪,也是养了不少小孩的人,不想再养。”“那你以后也娶不到妻了。”顾仕隆还是非常严肃,“那你以后不就一个人 。”“一个人也挺好。”江芸芸对着门口的小孩安慰道,“清净。”顾仕隆抱臂,盯着江芸芸看,一声不吭的,瞧着是把道士的话放在心上了。“我觉得这样不好。”好一会儿,等江芸芸停笔,他才认真说道,“那我以后肯定和你一直在一起。”江芸芸噗呲一声笑了,没良心的大肆嘲讽着:“你都要被你蒋叔抓走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啊,小屁孩。”顾仕隆一腔真心只觉得被人辜负了,小脸一沉,大声说道:“江芸,你太过分了!”江芸芸看着他气呼呼离开的样子,也没追出去,只是叹了一口气。“真是小孩啊。”—— ——衙门口今日很热闹。说是我们的小县令要表彰今年的纳夏税大户,甚至还要大肆表扬地写一篇表彰文立碑,就放在衙门口的位置呢。一开始是被人逼着来纳税的大户们,这次倒是穿着绫罗绸缎,冠袍带履,一群人成群结队兴致勃勃,精神抖擞来领属于他们的奖励了。“我们纳税是应该做的,可不是,我们可都是读过书的。”“可不是,我们赚了钱就是要纳税,修桥铺路也不是问题。”“什么,纳多少,一点点啦,不过区区二十石,哦,不是说这个啊,没事,我就和你们随便聊聊。”门口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除了五位明确会被表彰的富户,还有就是来看热闹的普通老百姓,人群中还有这次没被评上优秀的大户家丁在暗搓搓地观察着。白惠带人维持秩序,嘴巴都要说干了,把一葫芦的水喝完后就看到江芸芸背着小手,笑眯眯走了出来。“这次我们琼山县能完成土地丈量,夏税缴纳这些大事,多亏了大家同心协力,互相配合。”江芸芸站在门口,面对众人慷慨激昂,“我们县里有些大户,我刚开始来的时候听闻了一些不恰当的风评……”人群里的大户立刻神色紧张起来。江芸芸话锋一转:“现在看来也都是大家不够相互了解,许是有所偏差,琼山县是我们的琼山县,我们只有一起携手努力才能做的更好,你们说是不是啊。”捧场的人立马大声附和着。江芸芸伸手压了压,来到桌子前,上面已经铺上一张白纸了。她想也不想,抬笔就是直接写。——琼山有富形容得体,模范千秋,堪称乡贤,今丙辰年夏丈量土地,缴纳夏税,无一不合,自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谓拳拳之心……江芸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表彰文,可谓是信手捏来,情文并茂,酣畅淋漓间就给诸位富商套上枷锁。——你们给我上了表彰文就给我好好呆着,干点人事!她说的其实很直接,奈何文章写得实在太好了,帽子做的太漂亮了,导致接到帽子的富户们格外纠结,一时间脸上都神色百变。江芸芸写完表彰文之后,就让人贴在告示栏上,早有花哨的富户说愿意请人来雕刻。“这些文章是写过这次做的很好的乡绅富户们,算是统一表彰,但其中有五家做的格外出色,纳税又多又积极,在坊间也是颇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