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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1 / 1)

符穹的罪到底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江芸芸也想了很久。他无罪, 同态复仇是他作为当年唯一有能力复仇的苟活的人,唯一能做的。他有罪,在这十年,他还是被心中无法言说的仇恨, 不可抑制地拉向深渊。江芸芸理智上非常明白他应该为这十年无辜的百姓付出代价, 但这半年多的相处上, 她的感情上还是无法言说地动摇了。符穹,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走出这条死路。吴萩紧紧拉着她的袖子,嘴里来来回回念着几句话, 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慌张, 眼睛都红了,其余几个主簿虽不曾主动参与这件事情,但这几日城中的风言风语, 他们自然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符家的事情是遮盖不住的秘密。江芸芸沉默了许久, 回过神来后, 她没有直接去找谢来, 反而拨开吴萩的手, 转而去了正堂。邓廷瓒,这是唯一能为符穹带来一线转机的人。屋内, 邓廷瓒正和几个省台带过来的官吏说着话,看他们衣服的品阶,一个个都比江芸芸高不少。“江县令来了。”邓廷瓒见了江芸芸, 对着其余几人和气说道,“这位就是江芸。”“这位你之前就见过, 金布政使。”江芸芸行礼。金泽看着她, 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啊, 江县令,瞧着黑了些。”江芸芸微微一笑:“琼山县多太阳,晒多了难免有些黑了。”“这位是负责刑狱的方余。”那位面白长须的中年人起身,和气地朝着江芸芸行礼。邓廷瓒把带来的四人都一一介绍过去,最后说道:“都下去吧,我和江县令有话要说。”四人也不多问,起身行礼离开。屋内只剩下邓廷瓒和江芸芸两人。“因为符穹的事情来的”邓廷瓒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开门见山问道。江芸芸点头:“是,想知道邓巡抚对此事的态度。”邓廷瓒笑了笑:“我对此事并无任何态度,我是广州的巡抚,自然是要求是非曲直都要分个明白的,但此事陛下又让锦衣卫介入,那说明我们的想法并不重要。”江芸芸闻言,有些失落地站在一侧。“你觉得符穹无错”邓廷瓒捏着胡子,看着面前之人,反问道,“坐吧,他们都说你帮一个村子建了水渠,刚从村子回来,想来也走累了,衣摆上都是泥。”江芸芸沉默,看着衣摆上半干的黄泥,最后安静坐了下来。“他想要报仇,可衙门并不能庇护他,所以他打算自己亲自动手,这一点并没有错,可十多岁的年轻人,能给他的选择实在太少了,他又带着一个孩子,不论怎么走都是一条血路,他走上这条路,无可厚非,我们站在现在去回望当年的事情,也无法指责孤独无依的少年。”江芸芸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可若要我直言,那十三年前的这桩惨案,是大明的律法,是琼州上下的官吏并没有给当时的符穹,符家更大的保护,让他们选择去用律法去维护自己,说到底是我们的失职。”邓廷瓒眉心微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小县令神色郁郁,可他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太大的思考,可见这些个日日夜夜,他是非常认真的考虑过这个事情的。“我们作为父母官保护不了治下的百姓,那他们选择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们是最没有开口指责的立场。”邓廷瓒捏着胡子叹气。江芸芸说完又沉默了,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上面沾了黄泥,所以便揉了揉衣服,企图把那块黄泥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可若是他只是杀了那几个罪魁祸首,我自然是一颗心都站在他身边的,可这十年来……”她翻了翻手背,低头看着自己充满茧子和划痕的手心。这双手一点也不文雅柔弱,瞧着有些粗糙了。“他为了复仇,也同样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江芸芸握拳,侧首去看邓廷瓒,安静说道,“这一点,我不能原谅他。”邓廷瓒神色微动,看着江芸芸认真纠结的神色。在这一刻,他突然读懂了,好友顾溥为何如此盛赞这一个小少年。这人不过十五,比他的孙辈还要年幼,可现在安安静静坐在这里,脊梁挺直,神色凝重,如芸草一般坚韧,又似太阳一样耀眼,任谁看了都有一瞬间的动然。符穹说他是一个好县令,想来也是真心所想。“那你想要如何”邓廷瓒又问。
江芸芸这次长久的沉默了。“我想着,他有罪可并非死罪,也许还有弥补的机会。”江芸芸小声谨慎地说道,“他也并非坏人,若非当年之事,是不是也能正大光明活在这世上。”江芸芸想了想还是替符穹说了几句好话:“之前土地丈量,田亩全额纳税的富户可就他一家,这些年县中有灾害也都是积极布施的,在衙门里办事从不徇私,干干净净,社学的那些老师也都是他帮忙找的,我只是,只是想着……”“他还有……机会吗”她看向邓廷瓒,认真问道:“您能帮他一下吧。”这个要求冒昧直接,在今日之前她都告诫自己要委婉一些,可今日,见了人她还是冒昧说了出来。这次轮到邓廷瓒沉默了。“这就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原因”他低声说道,“找人这种小事,派个衙役来也能行,你却让他亲自来找我,亲自与我说当年的惨案。”江芸芸抿了抿唇。“可你知道他并未开口为自己求情吗”邓廷瓒看着面前的小县令,直言不讳说道,“他说自己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也并不畏死,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死让当年的事情能真相大白,只求符家能沉冤得雪。”江芸芸脸上露出怅然之色。她有这样的预感,可真当邓廷瓒当着她面亲自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有些遗憾难过。两盏热茶飘着的热气逐渐消失,十二月的琼州带着微微的凉意,现在夕阳西下,云朵血红,好似一大片火烧一样,反倒把逐渐昏暗的天空映衬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你来琼山县赴任时,你的老师托了不少关系,辗转把一个小包裹递到我这里。”许久之后,邓廷瓒低声说道。江芸芸猛得抬起头来。“不然你当我是如何一请就来的。”他甚至打趣着,“我这千里迢迢亲自来一趟不就是来看看你这个小状元。”“他给我送来你的几篇文章,说是你读书时写的文章,有一篇农时的文章,文笔稚嫩,但立意深刻,总体算写得很不错,你老师点评你仁心,我现在想想,你老师真的很了解你。”江芸芸嘴角微动,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握紧,这才免得当场失态。“他倒不是要我多多照看你,只是说你性格倔强,脾气不高,把你狠狠批了一顿,只在最后又说你本性格外善良,见不得他人苦难,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年轻人,希望我以后若是碰到你的事情,可以看在你并无坏心的份上,高抬贵手。”江芸芸呼吸加重,脸色僵硬,抽动着眉骨处迟迟不愈的伤口,这才让剧烈的疼压过心里的悸动。她的老师,骄傲严肃了一辈子,可却为了她找了这么多关系,辗转反侧写了这么一份近乎走关系的信,只是希望能有人能稍微照顾她一下。邓廷瓒低声说道;“我若是你,就不会掺和进此事,你虽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却又格外受人关注,我若是你,就夹起尾巴做人才能安安稳稳往上走,断没有在这些事上让人抓住把柄的。”“符穹,和你又没有好到这个关系,你对符家也算仁至义尽了,何苦至此。”江芸芸低着头,没有说话,膝盖上的拳头缓缓松开。她没有应下这句话,便是在无声的反驳。“你老师说的没错,真是倔强啊。”邓廷瓒看着她,久久之后长叹一口气,无奈说道,“只是为官善良,并非好事。”江芸芸沉默着,还是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泄了这口气,她就要冲回书房去拆了那份信。——她好想师娘,好想楠枝,也好想老师。可她到现在也不敢打开那份信,她怕看到楠枝的指责她为什么不回来,怕察觉到老师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更怕他们对自己依旧还是温柔宽慰之情,她怕自己撑了许久的那口气在看到那份信后会轰然倒塌。她想做得再好一点,甚至能让远在华容的人都能真心实意说出——江芸可真是一个好县令啊。巡抚说的道理她都知道,可知道又如何——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她江芸芸又不是笨蛋,这点形式都看不懂。可她做不到视若无睹啊。她是琼山县的父母官,她的眼睛看到了符穹的痛苦,她的脚步丈量过被倭寇侵略过的土地,她的耳朵听到过普通百姓简单的生活希望。那些远道而来特意来看的百姓,那深夜在她面前挖开腐肉的符穹。她要是后退了,这些人怎么办。“但为官若是太明哲保身,更不好,朝廷需要你们这样年轻活力的后来之人,所以……”邓廷瓒无奈摇了摇头,“剩下的事,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来吧。”江芸芸缓缓抬头,有一瞬间的迷茫。事到临头,她反而有一些不敢确认了。“你让符穹来找我,我就知道你的打算了,来的路上也仔细观察过他,若是当年,他能遇到你这个县令,想来你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也确实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至少,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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