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的请封诰命折子从徽州回来就递上去了, 谁知道在礼部卡了好一会儿,说是赶上春闱,因为理由非常充足,江芸芸不得不开始耐心等待。好不容易春闱过了, 折子也终于递到内阁, 刘健又说不能一起封赏, 要先嫡母后生母, 江芸芸只好又开始焦急等待。封赏曹蓁的折子赶在江芸芸被抓到贡院监考时,就被送出去了, 按道理现在也该送到南直隶了。内阁看时间就开始准备周笙的诰命书。五品夫人称宜人, 内容诰书由内阁书写,用的是工部神帛制敕局所制的丝制物上,然后让礼部誊写, 做礼服和物品准备, 最后送去宫内盖宝, 并小黄门去宣旨, 这一套流程才算结束。圣旨送到南京时, 曹蓁暴怒, 并不想出门受封,更让她气愤的是, 她哥哥,她娘都对她的抗拒视而不见,反而开始处处在外炫耀家中子弟出息了, 连带着嫡母都能有了五品诰命。——你别管是不是庶子,你就说他叫不叫曹蓁母亲吧。时间久了, 曹蓁不愿意出门, 甚至想写信去找她的亲儿子江苍。老夫人直接以曹蓁病弱的名义对外宣布, 把她软禁起来,甚至断了对外联系的方式,不想她写信给江苍。曹蓁每日都在家中发脾气,打骂了不少丫鬟,闹得内院人人自危。今日,传旨小黄门还没来到南京城,就有衙门里的人来报信了。老夫人原本还病歪歪靠在隐囊上,一听这消息连忙坐起来。“快,准备厚厚的礼封,请刘夫人亲自来一趟,我们商贾人家第一次有如此大的恩荣,可不能出错,丢了两边脸面。”老夫人连忙说道,“你亲自去请。”曹澜面露犹豫之色:“刘家是长生的老师,按理是可以请的,可如今靠的是江芸的面子……而且妹妹还不高兴呢,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是等会闹起来,也太难看了,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承江芸的情。”老夫人气得头疼,手中的手杖狠狠捶了捶地:“糊涂啊,我就问你,一个家族要繁荣靠得是什么”曹澜沉默。“老天让江芸和我们攀了关系,这是谁来了也改不了了,他和我们关系亲不亲厚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现在还算他外家,曹蓁还是他嫡母,他今后再厉害,那也是我们的人,谁不高看我们一眼,你当真以为这些年围上来捧着你的人都是因为我们这些商贾。”老夫人神色冷淡,甚至有些狠厉。“现有的力为何不借,我再说句诛心的话,你扪心自问,江苍未来比得过江芸吗”曹澜没说话了。不是他自夸,若是单论江苍,自然也是聪明的,年纪轻轻就成了进士,但能考上科举的有几个不聪明,可能做成江芸这样的,当真是屈指可数。“你亲自去请人,等会我亲自去和幺幺说。” 老夫人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挥手把人赶走。曹澜离开后,老夫人整个人都有些疲态。她年纪大了,这些年日日不得闲心,今年过了春,事事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偏她合不上眼,两个孩子一个蠢笨,不知变通,一个有些聪明,却爱钻牛角尖。这样的两个孩子她是完全不敢松手的,唯恐偌大的家业彻底败坏。一旦开始走下坡路,除非天降奇迹,不然整个家族很难回去。江芸是个奇迹了。只是可惜了……老夫人揉了揉额头:“姑娘今日可有什么情况”沈妈妈低声说道:“早上因为莼菜羹做得不合口味,痛骂厨房,早上被骂了一顿,也跟着闹了脾气,说干了这个月就不干了。”曹家的十个厨娘,本都是家生子,签世代死契的,之前闹清退的时候,说要给儿子女儿一个好出路,也有四个人闹着要改,当时衙门看得紧,江芸又一直在南京,手里还握着曹家的一些东西,老夫人一来是为了卖衙门面子,二来也是花钱消灾,就都同意了,一个月的时间,放良一百人,改签活契的有五百多人。“好端端和这些人置什么气。”老夫人先是头疼,随后又不悦说道:“谁家做活不受气的,真是把他们都惯出脾气了,要走就走,回头再招几个就是,我现在看他们也心烦,回头你注意点,那批人要走就都走吧,少来给我添堵。”沈妈妈低头应下。“宝玉呢”老夫人又问。“在佛堂呢,好好的孩子现在心如枯木的。”沈妈妈心疼说道,“除了逢年过节,再也不出门了。”老夫人叹气,摸了摸手中的佛珠串子:“她娘现在一心钻牛角尖,宝玉的生活你可要都看着点,不要让下人怠慢了她,一应东西,和我们曹家的小娘子是一样的。”沈妈妈笑说着:“有您看着,家里的好东西都是第一个送到大姑娘屋里的。”“送过去有什么用,得要她收下。”老夫人拨弄着佛珠,淡淡说道,“别以为我只看着前院,不关心内宅,今年新出的料子都给她送去,让她不要推了,就说是我这个老太婆给宝玉的,什么外不外孙女,只要是我幺幺的孩子,那就都是我的宝贝。”沈妈妈神色微动,严肃应下。“老祖宗,江大姑娘似乎和大娘子产生冲突了。”有小丫鬟匆匆走过来,掀开帘子后低声说道。老夫人一惊:“怎么会这样”
—— ——江湛一回家就听她娘抱怨过这件事情,言辞恶毒,神色愤怒。其实江芸的选择并不奇怪,他的目的也不是故意恶心这个嫡母,只是因为他的出身绕不开这个嫡母的身份。这些年在扬州,她也略有耳闻周笙的遭遇,那些人表面敬着她,也背后诋毁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妾,想要在繁华的扬州立足实在太难了。幸好她有一个争气的儿子,所以那些再瞧不上她的人,见了她怎么也得收敛神色。江芸的厉害,就连她在许家都能得到庇护,更别说他的生母。只是江芸再厉害也是男子,常年不着家,天南地北的跑,时间久了,留言四起,周笙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江芸想要给他柔弱的母亲送一层保护罩,情理之中。只是这样的情理绕不开伦理道德。曹蓁不过是他为周笙送上防护罩时需要踏上的一块石头而已。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但也明明白白知道江芸的光辉将从此之后笼罩在曹家头上。她的弟弟这辈子都要活在江芸的阴影下。曹蓁的愤怒,不甘和痛苦就是来源此。她是这么爱她的儿子,舍不得他受一点苦。她也是这么爱自己,不想要自己时时刻刻和江芸如影相随。这件事情确实恶心,但也只有这两人恶心罢了。曹蓁自小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这几个月的时间把自己闹得脸色憔悴,今早还被气晕过去了。府中流言霏霏,大抵除了曹蓁,其他人都是高兴的,平白得了一个前途灿烂的正五品官员的庇护,谁不高兴,年轻点的姑娘以后相看的人都能高一级别,郎君出去交往也都能够上官宦子弟,就连曹家的生意也正奋勇直上。江湛被闹得不行,不得不出面劝和母亲。“你来劝我”曹蓁听闻她的来意,脸色立刻狰狞,“谁是你弟弟,谁才是你亲弟弟,那个江芸算什么东西,让你们一个个都和我对着干。”江湛沉看着面前暴躁的母亲,沉默片刻:“若论伦理,两者都是我弟弟,若论亲疏,儿今日能坐在这里和母亲生活,也是托了江芸的忙。”曹蓁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恼羞成怒,把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上,声音尖锐:“你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长生怪我们不帮你,可我们有什么办法长生当年一心科举,他这么努力读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你,让你在许家能站稳脚跟,你倒好,直接和许家闹僵了关系,现在长生人在外地,也照顾不了你了,你就开始心心念念江芸了……”江湛看着摔在膝盖上的糕点,神色恍惚,低着头听着曹蓁的抱怨。“许家哪里不好,要钱有钱,有权有权,要面子有面子,你就是这样给我们做脸的。”“为了你,我们操了多少心,送了多少钱,吃穿用度哪里亏待你了,可你呢,是丝毫记不得我们的好,满脑子都是江芸。”“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江漾放走的,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我,我……你不是我女儿了……”“住口!”匆匆敢来的老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皮子一跳,厉声呵止她后面的话。沈妈妈连忙给小丫鬟打了个狠眼色。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小丫鬟硬着头皮,扶着曹蓁坐了下来。老夫人看着一地狼藉,不去看声泪俱下的女儿,反而颤颤巍巍伸手去摸江湛的脸。“好孩子,脸上可不能留疤。”原是不小心茶盖飞溅,划伤了江湛的脸。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那张本就雪白的面容,此刻更显得惨白。“你娘是个糊涂人,你跟着她胡闹做什么”老夫人小心翼翼替她抚干净身上的糕点茶叶,一脸心疼,“快让人收拾一下,少管这些闲事,陈家夫人一直邀你出门赏花,回头也出门和姑娘们走动走动,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江湛看了过来,那双深色的眼神更显得木然。老夫人摸着她的额头:“去吧,宝玉,人总陷在过往没意思,往前看去,今后还愁找不到好的。”江湛凄然一笑:“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