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最近很热闹。一方面是物价飞涨, 一两银子只能买到一石大米,肉价和蔬菜也跟着水涨船高,价格惊人,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 百姓对此怨声载道。另一方面, 因为用水问题打到头破血流的事情也终于结案了, 知府带人把守水的人都抓了, 有反抗的人就地格杀,今后守水的人就成了卫所的人, 每村每人按照自己田亩打水。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听说知府大人要杀龙王。十五门大炮摆在距离府城西北四里的蜀冈。蜀冈绵亘四十余里, 西接仪征、六合县界,东北抵茱萸湾,隔江与金陵相对, 是扬州城有名的踏青圣地。“你看地形图, 自邵伯埭以南, 地势都很高, 冈阜连亘几数百里, 扬州本就一马平川, 东南北皆平地,沟浍交贯, 只有西面的这处蜀冈诸山,西接庐滁,是难得的高地, 我们肯定要选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张道长跟着江芸芸来到蜀冈的某处高处,距离发射的地方只隔了一个山头, 甚至能看到远处走动的人。他手里握着衙门那边给的舆图, 嘴里一直碎碎念着。江芸芸安静地坐在一处的阴影下, 看着蔫哒哒的树影在夏日微风中沉默摇曳。一个夏天不下雨,就连山上的植物也都挨不住了。“你说我的选的位置有问题吗”张道长苦着脸,捂着肚子,虚弱问道。—— ——“快,快,都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今日的蜀冈格外热闹。出人意料的时候,他们没有现在最高的山顶,反而是蜀冈一处靠近水源的低凹,碗状的地方。“累死了,上上下下的最累了。”士兵抱怨着,“选这里做什么,朝天发这不是浪费吗”“多干活少说话。”扬州卫佥事不耐说道,随后看向懒洋洋的士兵,不耐说道,“东西摆好,不要分这么开。”“这个炮冲击力不小,这要是伤到人……”“是伤到龙王!”佥事冷笑一声:“也不下雨的龙王,活着也没用。”众人面面相觑,又见他是真的发火了,便跟着动了起来。“火炮在这里。”“那个放盐的在这里。”“这一门硝石放在正中的位置。”十五辆车很快就停在如期的位置上,每门炮后都占了三组六个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蜀冈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甚至还有好奇的富商乡绅。“你说这杀龙王会不会遭天谴啊。”“谁知道呢,没水是天意……”“放什么屁,没水的龙王就该死,再不下雨,我们要不要吃饭了。”百姓们交头接耳时,士兵们也跟着窃窃私语。“你说这新研究出来的炮有用吗成本可不小。”“好像是兰州那边来的秘方。”“哪来的啊。”“谁知道呢。”佥事正叉腰,一只脚放在石头上,用手搭在额头看着头顶的太阳,今日是有些阴的,但日光落在身上也有些扎皮肤。“把这群看热闹的都赶走,不是说不要靠近嘛。”陈静匆匆赶来,一看到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对着衙役不耐说道,“不要命了,什么都要看一下热闹,被弹壳误伤可不是玩笑的。”佥事见人来了,便走了过来:“都准备好了,可有算过日子。”—— ——“瞧着也快了吧。”张道长看了眼天色,“午时马上就要过了。”他紧张地走来走去,捏着胡子的手都要拽下几根了。“你改良的那个炮弹有用吗”他扭头去找江芸芸打气,谁知道江芸芸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小孩的功课,开始批改起来,颇为气定神闲。江芸芸头也不抬说道:“我跟你一样,都第一次。”张道长身形摇摇欲坠:“我紧张到喘不上气了。”“但是十五门火药在空中发射,至少发射一百枚,确实会让这一片空气的热度上升的,按道理是没问题的。”江芸芸抬头,认真说道。—— ——也不知道陈静是如何和扬州卫的人沟通,他们大方地借出十五台火炮,后续的火药也是按照江芸芸的想法改造了一番。明朝现在的火炮冲撞一开始的碗口铳变成了直口,这里面也是寻常守城的实心弹,而是用熟铁制造,里面装有延时引信的生铁外壳爆、炸弹,但射程不高,只有三百米左右。在之前兰州保卫战的时候,江芸芸就发现此时的明朝是没有印象中的那种大炮的,他只有铜炮,弹药则是铅弹,每个大约重四斤,发射的效果是——石之所击触者无能留存,墙遇之即透,屋遇之即摧。那个时候她就和几个军营里的手工人探讨了几日,随后稍微改良了一下弹药,也就是现在扬州所用的可以爆炸开花的样子。“时间到了,开始吧。”陈静看了一眼天色,舔了舔嘴巴,紧张说道。佥事也突然跟着紧张起来,冷不丁说道:“这要是不成,我们指挥也就要换人了。”
“定然不会让许家的上去。”陈静故作冷静地说道,“万事有我呢,再不济还有那人呢。”佥事看了他一眼,这才收回视线:“那就开始吧。”“老天保佑啊。”陈静在后面偷偷比划了一个手势,心里默默念道,“江芸你可别坑我。”—— ——“历来只要北兵南侵扬,都会循山去南,据高为垒以占据时机。”江芸芸站起来解释着,“所以这个位置是没错的,也只有这个位置能用。”“但那里没什么葫芦山谷地形,所以热气散得也快,万一不能往上冲呢。”张道长干巴巴反驳着。“但我瞧着今日是有些湿的。”江芸芸在虚空中抓了一把,“我赌这空气中有水。”“赌这么大吗”张道长喃喃自语。“来了。”江芸芸脚步一顿,突然整个山体都开始晃动起来。沉默的山神在剧烈的晃动中苏醒,山体的石头开始滚动,就连刚才一动不动的树叶也跟着激烈摇摆着,百兽和群鸟齐齐逃了出来。群山连绵,万物同鸣。不远处的山灵在混乱中悲悯,此处的生灵同样维持感到悲痛。一百多门炮不间断的声浪太大,只要站在这片山岗上的人便好似地动一样,来回晃了起来,根本站不起。与其同时,空气中的白雾腾空而起,远远一团直冲云霄。这团白雾太过突兀,却有好似有一双手让它不断往上走,整个空气也跟着浑浊起来。张道长一遍扶着树,一边嘴里碎碎念着:“无量天尊保佑,无量天真保佑。”突然,江芸芸眯了眯眼:“起风了。”张道长猛地回过神来,死死盯着那团云。—— ——到处都是烟雾,近在咫尺的佥事也跟着身形模糊起来。那些炮还在进行最后的发射,一声接着一声,听的人耳朵都要聋了。他们朝着天空发射,在空中好似一朵花一般炸开,铁壳四散砸落,烟雾瞬间爆开。一开始整座山都在晃动,本来看热闹的百姓被吓住了,开始惊慌失措地大喊,黄土先一步弥漫起来,随后空气中火药逐渐浓郁,还有到处分散在四周的盐粉和硝石粉,被误伤到的山体也是粉尘四溅。“八十了。”佥事一直数着炮仗。前三十枚的时候,他还算镇定。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经很浓郁了,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了。到了五十枚,他开始坐立不安。士兵们已经换了第二轮了,整个山体地动山摇,好似去年的地动一样。到了现在八十,他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落泪,但该来的雨却还是没有出现,他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到了九十……他开始后悔听了陈静的胡言乱语。这放炮给老天爷看,这不是吓唬人吗,老天爷一生气,更不会下雨了。这一百发炮可都是钱,一下子都没了。他心疼坏了,偏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受着。就在此刻,他突然察觉到有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莫名其妙飘了过来,还未回过神来,狭小的甬道内,风突然变大了。一阵接着一阵,吹得烟雾四处飘散,人的衣摆也开始剧烈摆动。“起风了!!起风了!!”一直没说话的陈静突然失控大喊着:“风来了,风来了,云要下来了,哈哈哈哈,要下来了,扬州有雨了,有救了,有救啦。”话音刚落,倾盆大雨裹挟着烟雾,突如其来,彻底吞没山上的所有人。—— ——张道长怔怔的看着大雨,突然大笑起来,跑到大雨中伸开双手来回奔着。“下雨了,下雨啦!!!”他大喊着,任由雨水打湿衣袍,激动不能自己。江芸芸打着伞,站在树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大雨,一场拯救扬州的大雨。山下的欢呼声顺着风雨飘摇而至,隔壁山头的卫所士兵也紧跟着大喊起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江芸芸伸手接过雨水,一场模糊不太确定的求雨计划,幸好成功了,“诸葛亮的不幸,却是如今扬州百姓的幸。”张道长嗷嗷两声跑了过来。—— ——扬州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南直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但不知是不是受到扬州的影响,没多久,南京也突然平底升起暴风,紧接着雨水如注,最神奇的是有一道闪电不但击毁南京皇城的城墙,还击中孝陵白土岗上的一棵大树。树干起火,内焚中空。这事也就随着夏日的风一起吹向京城,彻底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