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一生十分短暂。这是祁钊两岁起就明白的事实。有记录以来世界上最长寿的人类活了一百二二岁零一百六十四天,若是换算成小时,则有1079376个小时。十万多个小时。乍一看上去是十分漫长的时间。然而,若是扣除掉人类每天睡觉所需要的八个小时,1079376便会立刻成为719824,其间的损耗不可谓不令人心惊。此外,除睡眠外,还需考虑到时间的质量问题。人的身体从出生起不可避免走向衰老,通常而言,八十岁以后的时间质量下降到极限。于是仅剩不多的七十多万个小时再度损耗,直至剩下可怜的494816。连五十万都不到。不到五十万个有效小时的生命,却要完成那么多未知课题,祁钊为此感到相当为难过,并且一度产生焦虑。而为了解决这种焦虑。一开始,他决定缩减睡眠时间。从八个小时到每天睡四个小时,如此一来,睡眠时间的折损就少了一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欣喜,精力不充沛,身高停滞等缺陷接踵而至。这个计划在第五天宣告流产。后来经过反复试验,祁钊最后把睡眠时间保留在六个小时——既满足了身体需要的时间。又比八小时更为缩减。这个睡眠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短时间内,祁钊没有变更的打算。对睡眠的把控结束后,祁钊尝到了控制自我的甜头,开始着手控制身体。人类的身体是一台周密机器。需要饮食,加运动的共同维护得以运转。也许的确世界上有些人天赋异禀,像岑康宁这样,哪怕吃大量的糖油混合物也不会长胖,不会长痘,不会困倦。但对于祁钊来说,显然不是。他没办法摄入过多的碳水化合物,吃多就会犯困的同时,身体会起疹子。后来他将症状记录下来,主动询问医生。医生要他查过敏原。查询结果显示,很遗憾,祁钊的这具身体不算完美,他有在人群中不算罕见的celiac disease(麸质过敏)。celiac disease需要尽量避免小麦制品的摄入。那天后他开始拒绝所有的小麦制品,包括每年生日的那碗长寿面。可在他拒绝的第二天。饭桌上依然出现长寿面。那年祁钊五岁,个子算高,有站在厨房里的身体,却没有站在厨房里的权利。一连很多天,相同的长寿面以不同的汤底出现在饭桌上。他拒绝。母亲说:“要吃长寿面的,过生日怎么能不吃面”祁钊严肃反驳,并拿出检验报告:“我对面粉过敏。”母亲却坚持:“胡说,吃了这么多年,之前怎么好好的”“……”祁钊从一开始的抗拒。逐渐地,学会接受。因为他很快认识到一个事实:拒绝不会有任何的结果,相反,只会让他浪费掉更多的时间。何况那时的祁钊也已经学会用氯雷他定、西替利嗪来缓解过敏症状。简单的换算后。祁钊认为,相较而言,还是接受更为节省时间。过敏不是问题。因为有药物。反胃不是问题,可以催吐。更改课题也不是问题,反正祁钊本来就对现有的课题产生厌倦,回国也许会是一个新开始。如果更改课题可以避免每天在实验室门口见到母亲。那么祁钊将举双手赞同。更何况,每一次母亲都会说:“我是你妈,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于是,在这套逻辑下,他接受了更多。以爱为名义。祁钊一直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毕竟在这套逻辑下,他健康生存至生命的第二十九年,马上就要迈入第三十年。而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不可否认的是,除了浪费时间以外,这种爱时不时让他感到痛苦与窒息。不是没有过抑郁,失落的情绪。偶尔站在高楼上向下眺望时,望着楼下川流不息,蚂蚁一样黑压压的人群,时不时地,也会有难以抑制的焦躁情绪出现。但从结果上来说,他能够克服所有困境。二十九年间完成了自己规划好的大部分课题就是证据。于是开始对此习以为常,并认为爱可能就是这种东西。浪费时间。带来过敏。直到今天。他站在客厅,看着岑康宁手中的餐盘。忽然间,祁钊的脑海中涌现出一个也许足以颠覆他人生二十九年过往所有的观点。—“我用你的橄榄油煎了三文鱼,但第一次弄,火候可能把控的不太好。”饭桌上,岑康宁吐了吐舌头,不太好意思地说。他自然没有告诉祁钊,其实他足足煎坏了三块儿。第一块儿的时候他担心在卫生间的祁钊,火候太过,肉糊了,锅底接触的那一面变得黑漆漆一片,遂扔掉。第二块儿的时候他有尝试过集中注意力。
可因为太怕煎过头,反而搞得不太熟。至于第三块儿,纯粹是岑康宁乱用铲子,出锅的时候把鱼肉弄得乱七八糟,实在没有卖相。考虑到祁钊今天惨兮兮的经历。岑康宁想,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吃这个吧这才有了第四块儿,眼前这片堪称完美的香煎三文鱼。“不会,谢谢。”祁钊道。说罢他提起筷子,轻轻戳在鱼肉上,夹起一块儿鱼肉,放入口中。而随着他的动作,岑康宁心中不由得泛起紧张的情绪。“怎么样味道还合适吗”他期待地问。其实关于味道,岑康宁心里不太有底气。虽然据他观察,平时祁钊就是简单放一点盐跟黑胡椒调味,不存在什么技术含量。不过,万一配比有独门秘籍呢是以岑康宁撒盐的时候相当谨慎,就怕一个手抖把这玩意搞咸了。幸好,祁教授在缓慢品鉴完鱼肉后。给出了一个相当高的评价:“不会,非常完美。”岑康宁:“真的”祁钊点头,认真道:“真的。”岑康宁:“嗯,还好吧,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就一般般,你这么夸我的话我也不会特别高兴。”有些人嘴上说着一般般,不会高兴。实际上猫尾巴翘的老高。一边翘尾巴,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桌上的另一种食物,期待:“那这个西蓝花呢它怎么样”祁钊:“首先,它是西兰苔。”岑康宁:“不都长得一个样!”“西兰苔含有更多的蛋白质跟花青素。其次——”祁钊顿了顿,看向岑康宁:“很好吃,谢谢你。”“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而已。”岑康宁这么回答道。这句话倒是没有半句虚假成分,而是岑康宁真的这么想。扪心自问,他嫁给祁钊以后,享受了祁钊不少厚待。好几次生病。也都是祁钊整晚不睡的照顾自己。给祁钊做顿饭算什么,岑康宁觉得这事儿再小不过,压根不值得感谢。不过,说是这么说。当他听到从祁钊口中说出的感谢时,他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喜悦。像是蜜糖在心口化开般的滋味。带着几分侵入心脾的甜。岑康宁品鉴着蜜糖的滋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脸好像正在发烫。他用手贴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很烫。为什么他又没有发烧,况且,那分明只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感谢而已。岑康宁慌乱了一瞬,而为了掩盖他的慌乱,腾地一声,他拉开凳子站起身来。“我也饿了,去厨房做点东西。”随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躲进厨房。直到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才算勉强清醒。清醒后,岑康宁冷静下来。他没有对此事进行细究,而是果真在厨房给自己弄起吃的来。毕竟他也的确饿了。从下午下班到现在,因为刘海俐的不请自来,他滴米未进。以岑康宁的胃口,其实早该饿的肚子咕咕叫,不过是因为后来发生了种种应接不暇的事情,才使得身体的反应慢了几拍。这会儿人站在厨房,其实已经饿的快前胸贴后背。岑康宁没想太多,只想最快速度填饱肚子。而显然,现在厨房里他最想拿来填饱肚子的,就是刘海俐留下来的那半碗鸽子汤。手擀面是不可能了。岑康宁起锅烧水,最快速度给自己下一碗挂面。简简单单的挂面,配上荷包蛋青菜鸽子汤,方才就馋的他不轻。当然。这碗面不能放太久。否则就会重蹈祁钊方才的悲剧。于是五分钟后,岑康宁端着一碗刚刚出锅的鸽子汤挂面来到饭桌。“我就不客气了。”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道。“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祁钊叫停他的一瞬,一大筷子面已经被饿到理智全无的岑康宁送进嘴里。然后——嗯,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玩意“呸呸呸!”卫生间里。不停漱口的人换成了岑康宁。他顶着一张漱口漱到皱巴巴的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姜味”祁钊看到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又心疼,给他递上薄荷漱口水的同时,淡淡说:“我妈喜欢用姜汤炖鸽子,认为这样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