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后,风惊濯从树后慢慢走出。杳杳的菩提心,正是将生未生之时,不可错过此等良机。可是,要如何对宁山主说明缘由呢。风惊濯步履缓慢,心中反复思量,直到走近熟悉的山主房屋。此刻夜明星稀,落襄山上下陷入沉眠,屋内三道清润的气息,其中两道已然熟睡,唯有一平缓沉稳的气息清醒着。风惊濯打定主意,手指轻扬,一道闪光跃于指尖。刹那间,草木清风拂过,宁冉青站在他三步开外。他的表情从隐隐欢喜转为警惕:“你是何人。”风惊濯行礼:“晚辈风惊濯。”宁冉青打量他:“苍渊龙族,来我落襄山有何贵干”一面说,他一面缓缓抽出腰间软剑。风惊濯将体内所有流转的灵力收回丹田,见对方拔剑,也未拿出防御之态:“前辈不必紧张,晚辈到此,绝非为难落襄山,是因为……”话没说完,屋内“嗵”的一声闷响。宁冉青脸色大变,风惊濯亦是心急,脱口道:“杳杳摔到地上了——”“你别动。”宁冉青剑尖“欻”地移来,指向风惊濯咽喉。风惊濯只得点头,这是杳杳的父亲,他岂敢违逆半分,纵然心急如焚想看看杳杳,也不敢上前半步。宁冉青举剑后退两步,慢慢松下剑尖,转身大步奔进屋内。风惊濯不敢抗命,但也担心,焦急出声:“杳杳没事吧”宁冉青没回答。过了片刻,他从房内大步走出,英挺长眉紧拧,长剑重新架在风惊濯脖颈:“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你想做什么”“前辈……”宁冉青眼眸微眯:“你我年纪相仿,这声前辈我担当不起。”风惊濯暗叹,看一眼宁冉青,弯腰拱手:“请您见谅,晚辈乃后世之人,循逆回法阵而来,为……救杳杳性命。”宁冉青眉眼凛冽:“你说什么。”风惊濯轻撩衣摆,双膝跪地:“请前辈指教,如何多得一颗菩提心。”宁冉青手腕一顿,戒备的目光缓缓划过风惊濯脸庞:“是谁告诉你,菩提心有此功效”风惊濯抬眸:“宁前辈,杳杳是嫮彧为自己铺的后路,她将她的神血契在杳杳的菩提心中,日后她若是死,便可用这颗菩提心搏一个生还的机会。但是现在,杳杳的菩提心已毁,我无计可施,只得来找您救杳杳复生。”宁冉青艰难道:“是谁伤了我女儿”“……”风惊濯默了默,“嫮彧。”“不可能!”宁冉青失声否认,“她是杳杳的母亲——”风惊濯对他摇头:“前辈,她绝非杳杳之母,只是一介妖孽邪神。”宁冉青喉结滚动,沉默不语。很久,他说:“就算是妖孽邪神,也是杳杳的母亲。我不相信……她对夫君无情,可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女儿。”风惊濯微微启唇,他不愿将嫮彧借腹生子之事当面陈情,拆穿这场彻头彻尾的利用,诛宁冉青的心。静默片刻,道:“您信她也罢,未来之事,已成定局。晚辈不愿争论任何是非,只想杳杳活着。”他双手触地,俯身磕下一个头。宁染青侧身不语,抓在栏杆上沉默泛白的手掌骨节分明,染着寒霜。他不认得风惊濯,到现在,也并不欣赏喜欢这个人。可是不能否认,他感受的到这年轻男子深埋心底、真挚浩渺的爱意。方才杳杳在屋中摔落在地,他语气中的焦急难安,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宁冉青道:“你和杳杳,是什么关系”风惊濯察觉出他的反感,低声道:“您就当我,是她最忠诚的信徒吧。”再次见到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杳杳,风惊濯心绪翻涌,难掩激动。他还从未见过宁杳元身之态,还这么小,娇嫩的一株枝蔓,缀着青色的叶片,菩提子只有红豆那么大,他连碰都不忍心碰一下。当然,宁冉青还在一旁,也不可能让他碰到。见风惊濯目光一直焦灼在宁杳身上,那眸中神情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宁冉青心下不悦,抱起宁杳,宽大的袖口挡住她。风惊濯立刻收回目光,老实端正:“请前辈赐教,如何能再多得一颗菩提心”宁冉青道:“这无需你费心,你若想帮我,便下山为我寻两枚紫骨针来。”风惊濯道:“前辈要紫骨针有何用”宁冉青道:“你不必疑虑,我并非用来害人。紫骨针虽是邪魔外道用来折磨人,将人体变作一味滋补品的刑具,但其功效,确实不可否认。杳杳正是生心之时,我可以为她分出两个菩提心,但要养护,只能用紫骨针入眼,完全炼化,将自己变作沃土,才能养得活离体之心。”风惊濯什么都没说,在自己手腕间一划。
皮肉绽开,流出的却不是殷红鲜血,而是缓慢流动的紫色沃土。他说:“宁前辈,养护菩提心所需时间太久,承受的辛苦亦重,您是长辈,此事不该由您操劳。再者,逆回法阵由我朋友苦苦支撑,我不能在此停留过久,望您理解。”宁冉青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风惊濯。“你已经将紫骨针内化到……如此程度”风惊濯道:“为了接杳杳回我身边,我早已做好准备。”这话,客观来讲,是句好话。可宁冉青听在耳中,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抱了抱手中菩提,不想搭理他。风惊濯察觉这话他又说错了,也不敢再多言。“此事,由你亲自来做,而不是我……”他慢慢道,“那时,我已经死了,是吗杳杳被人伤害时,我没能保护她。”风惊濯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沉默,变为一种默认来回应。宁冉青低头,轻轻抚摸怀中菩提:“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死。”他的女儿们这样乖,这样小,怎么可以没有父亲,他怎么舍得死风惊濯沉声道:“杳杳敬爱您,对于她来说,您从来都没离开过。”宁冉青艰难道:“是谁伤了我女儿”风惊濯默了默,“嫮彧是因,但杳杳,是为保护天地苍生而死的。”宁冉青眼眸落寞,月光映在他脸上,折射出他眼底一点微闪的水色。片刻后,他微微一笑,缓缓松开手,左手并指,一股强大圣洁的灵力注入宁杳菩提根系中,渐渐催生她的心脉,一个闪着光的小小光点如云般轻柔飘浮升空。风惊濯眼眶一热:杳杳有救了。下一刻,宁冉青手掌一翻,灵气如云旋转,绕进菩提体内,而他身躯微颤,一泓鲜血从唇角流下。风惊濯心下微沉:“前辈,此术法伤身,会损耗掉您大半修为。”“你不用管。”风惊濯于心不忍:“您如此伤身,我亦担心影响轮回秩序……”宁冉青道:“你知道不会的。”他说:“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只要,你跟我说了这些话,我注定会这么做。我要保护我的女儿。”宁冉青只回了一句,大量灵力涌进宁杳菩提身中,化作一道强劲封印,强悍且隐蔽,收手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防她的。”他轻声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日后我故去,而她不念母女之情,真的……对我的女儿动手,至少这道封印,能扛下致命一击,再护她一次。”风惊濯陡然清明: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收复无间狱时,杳杳独自对上嫮彧也可毫发无损了。原来原点在这里。风惊濯看宁冉青默许,小心翼翼伸手,收好得之不易的菩提心。捧在掌心看了许久,他浅浅一笑,双手护着将它送入自己胸膛。灵光清闪,没入衣衫,沉进他肌肤之中,立刻便扎了根。这一下如同一把细小尖刀在体内悄然擦过,风惊濯脸色一白,抚了抚胸口,如同在抚慰什么人一样——纵然辛苦难承,唇角却浅浅弯起。种下的,不是吸他养分的种子,而是一颗给予养分的蜜糖。风惊濯的神色被宁冉青尽收眼底。看了半晌,他不自在地说了句:“人伤了心会流泪,菩提亦然。可我菩提一族是草木之系,流泪便是流血,你不要让我的杳杳哭。”风惊濯正色:“前辈放心,惊濯此生,绝不让杳杳流泪。”爱人如养花,养花如爱人。用最虔诚的心意日夜浇灌,养护他的小木头,待她开花结果,他继续毫无保留地爱她。宁冉青点点头,不再说话。这应该是——认可他了吧风惊濯搓了搓手指,掌心一片湿汗,试探道:“父亲……”宁冉青目光如刀扎向他。“可以……这样称呼您么……”“不可以。”宁冉青切齿,冷淡的俊脸上显出两分薄怒:“你是未来逆回之人,我可不是。我的杳杳现在还没化形呢。”风惊濯立刻认错:“是晚辈考虑不周。”宁冉青将宁杳元身搂在怀中,袖袍交叠,挡得严严实实:“我已经认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的朋友还在支撑逆回法阵,早些回去吧。”……三百年后。“来,看我手指啊,跟着我的手指,往!前!看!不要眨眼睛啊,仔细地、盯着看……”五福来,崔宝瑰,宁玉竹,楚潇,屠漫行五个人,坐成一个半弧状,以宇文行为中心,随着他的话,目光齐齐落在他手指上。宇文行不满:“我说的是往前看,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