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彻的心情,百转千回,以为她只是想要撩拨,拿酒助兴,却不想在她的眼泪里听到了那般苦涩又剜心的话语。他自责又愧疚,他理应为她遮风挡雨的,却无意间又给她带来了一次创伤。就在亏欠感几乎要将他淹没时,她笨拙地覆上来,说喜欢他。她说,即便当年他不告而别,依旧喜欢他。他何德何能,遇见她,又能得她垂怜,一次又一次。姜时愿,赋他血肉灵魂,救他千次百次。……姜时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蒙睁开一条缝,眼前一片昏暗。似察觉到了她的醒来,帘子轻微响动,一道细微的光亮亮起,一张清俊飘逸的侧颜映入眼帘。宛若天人的骨相,高挺的鼻峰,在朦胧的光线中,仿若神迹。无比熟悉的一幕。她重生了,重生到了第一次约裴太傅喝酒,认错了未婚夫还往未婚夫身上大吐特吐的那一日……姜时愿一下惊醒,腾地一下坐了一下,结果砰地一声,额头撞到了车厢壁上。“啊!!”姜时愿痛呼了一声。裴彻放下帘子,伸手过来抚上她的额头:“醒了?”“我又吐了?”姜时愿焦急问道。不要每次都这么丢脸吧,至少在裴彻面前不要那么难堪。裴彻像是看穿了所有,轻轻一笑:“没有,没认错人,也没丢脸,表现的很好。”“你问了我许多问题,”裴彻抬眸,眸中映照着一个她。“我想我应该等你醒来,亲口告诉你答案。”姜时愿靠在车厢壁上,醉酒刚醒的眸子还有些惺忪迷蒙,脑子里飘进来许多片段,她记得,她没有按计划,直接吻了他,还向他告白了。裴彻神情这么凝重,要和她说什么?拒绝?不喜?“不管是十年前鹿鸣书院的裴小夫子,还是现在你眼前的裴太傅,他讨厌自己,都不会讨厌你。”“是喜欢,不一样的喜欢,十年前是相互陪伴的怜爱,十年后是想要与你携手一生的期盼。”裴彻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毫无负担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谢谢你,一直向我奔来。”裴彻望着她,说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渴望。“姜时愿,我需要你。”裴彻在说什么?他这是在告白吗?姜时愿怔怔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眼眶却又忍不住酸涩了起来。他真的是个天才,竟然会想出这样完美又动听的告白。他没有俗气地说喜欢,他说他需要她。比起喜欢,更承认她的独一无二。被裴彻喜欢很特别,但被裴彻需要,是举世无双。而姜时愿,最喜欢被需要。“裴彻……”姜时愿眼底蓄着泪光,声音有些发颤,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裴彻倾身靠近,大掌托起她的脸,先亲了亲她的眼角。“很高兴,那样有趣的你,愿意嫁给这样无趣的我。”姜时愿缓缓阖上眼,裴彻的吻从眼角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一开始是和风细雨的描摹,不知不觉变成了唇齿相依,呼吸勾缠。像是藏了多年的烈酒,浓烈醇香,让人欲罢不能。姜时愿的心跳早已失序,根本招架不住,就在整个人要瘫软下去的时候,腰间多了一只手,轻轻一提把她揽到了怀里。
“要习惯。”裴彻松开了她,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轻笑了一声,轻挑的眉尾是化不开的缱绻,简直像是会迷惑人心的妖。“嗯?”姜时愿还在迷蒙之中。裴彻低头在她唇边又印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却虔诚。“习惯我的索求,给予我温柔,我很需要。”……日暮时分,姜时愿彻底酒醒,人却还在裴彻怀里。裴彻问道:“明天想做什么?”姜时愿仍有些不可思议,脑海里还在回响他说的那些话。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还不是一点点喜欢,怎么想都有点想……想偷着乐。“我待嫁呢,嬷嬷不让我出门,你要见我……”姜时愿掰着手指头,跟他比划了一下,骄矜道:“还有十二天,你要见我,得等十二天后。”裴彻勾唇浅笑,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直奔主题:“去放纸鸢吧。”十年前,他曾答应要在三月三陪她放一次纸鸢,但他失言了。姜时愿眼前一亮,随即又明白他的用意,“不用觉得内疚,虽然那年你没有陪我,但是书院举办了一次纸鸢比赛,你猜我得了第几名?”“第一名。”裴彻猜道。姜时愿点了点头:“是的,那么多人,我的纸鸢飞得最高,我得了第一名,彩头是一套崭新崭新的皮影。”裴彻温柔看着她的欢欣雀跃:“喜欢吗?”“要说实话吗?”姜时愿仰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赢的时候很高兴,想着你肯定没玩过,想演给你看,却发现,哦,是我想多了,夫子现在在蜀州。”她回忆道。裴彻心间又蔓上来一阵苦涩,“我确实没玩过。小时候偶然经过夜市,从马车里远远看过一次,看到所有孩子围坐在那,欢声笑语,”他低头看着她:“想着,应该没有孩子不喜欢吧。”“现在玩也不迟呀。”方才还矜持要待嫁的姜时愿,这会子已经兴致勃勃先邀约起来了。“我们明日去逛夜市吧。迫不及待,想给太傅展示一下我的拿手好戏。”裴彻含笑应下,“好。明日来接你。”回到将军府,姜时愿直奔库房。“嬷嬷,十年前,我放纸鸢赢的那套皮影呢?”姜时愿钻进被聘礼堆的满满当当的库房,四处翻找了起来。秦嬷嬷闻讯赶来,“怎么突然要找那些玩物了?在东边最外那间库房里,跑慢些,别摔了。”秦嬷嬷提着灯追上姜时愿的脚步。“找到了。”姜时愿吹了吹箱子上厚厚的灰尘,打开了那个大大的檀木大箱,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套皮影工具。虽有些褪色,但依旧完好。姜时愿抱着东西,便往自己房间走。得先练练手,明天就能教裴彻了。秦嬷嬷哭笑不得,“姑娘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惦记这些玩物?”姜时愿抱着东西,回头笑道:“嬷嬷,比嫁人更重要,我等的那个人回来了。”秦嬷嬷一愣,看着眼前的箱子,箱子里除了一套皮影,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玩物,都是小姐在鹿鸣书院时,孟先生特别照拂,送来的生辰礼。虽都是些孩子玩物,却格外精巧。象牙制的双陆棋,包金错银的骰子,可以滚动照影的八面宫灯……小姐很喜欢,但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小姐说,有个人没玩过,她想等他回来,给他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