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这次,是为皇兄送证据来的。”满朝文武皆知周王忠厚老实,不喜朝中风波,只爱寻医问药。可当他缓缓开口,说自己是送证据而来之时,刘观整个心都沉了下去,拔凉拔凉的。当初他敢勾结李增枝,派人在周王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就是瞧不起周王这个老实人。他觉得就算周王事后察觉,不过也就苦笑一声,继续写他的医书,采他的草药去了。可他却没想过,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老实王爷那也是有脾气的。虽然打小他就没什么存在感,但并不表示朱橚脑子不好使,一点心眼子都没有。“臣弟受路少卿所托,命周王卫代其看管去岁秋闱试卷,却不幸被奸人纵火,臣弟惭愧,请皇兄处置。”“这是什么话。”朱棣乐呵呵携着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扫了刘观一眼:“你都说是奸人纵火了,我怎么能怪你?”朱橚微微一笑:“不过,臣弟之前担心有人会对证据不利,所以提前将试卷转入王府封存,现已解至殿外,请皇兄定夺。”“哈哈哈哈,我就说咱家老五哪能那么笨?这些奸人啊,未免把你瞧的小了,你说是吧,刘~爱~卿?”刘观本能的擦着脸上的冷汗,干笑两声:“是,是。”黄俨十分有眼色的给朱橚搬来一个锦榻,后者和朱高炽分列龙椅两侧,等朱棣落座之后,缓缓坐下。“蹇义、郁新、郑赐、任亨泰、郭资、李仕鲁,还有杨寓可在?”被点到名的几人踏前一步,拱手唱喏:“臣在!”“既然物证没有被销毁,那就现场查验吧,看看这开封秋闱果如路确所言,确有私弊,还是如刘爱卿所言,乃路确排除异己。”“臣,遵旨。”除了杨士奇以外,蹇义几人,或是一部尚书,或是司法高官,足见朱棣对开封舞弊一案的重视。但审卷的这些人里,偏偏漏掉了刘观这个佥都御史的名字。卷子被锦衣卫押至大殿,解缙携手翰林院诸学士进殿,默默坐于奉天殿一侧,在百官的注视下,开始复审试卷。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聪明点的官员都看出风头不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有几个上过弹劾奏疏的文官,想要亡羊补牢,上前一步刚准备开口,却被朱棣挥手打断:“有什么事,等审完卷子再说。”“是,臣遵旨。”刘观就这么被晾在一边,朱棣和朱橚自顾自的叙着家常,时不时有朱棣的笑声传来。复审工作很快,毕竟不需要登录试卷。编修、编纂、庶吉士负责首审,给出批注后,交由解缙复审。等解缙审完、批注之后,再递给数部部堂及大理寺共查,最后由书记官登录、汇总。不得不说,解缙一个人就能干几个人的活,确实是个天才。时辰说长不长,但也过去了几近一个时辰,阳光直射金銮殿内,将正大光明四个字,映的金光闪闪。“陛下,有结果了。”朱棣歉意的拍拍朱橚的手,示意一会再说,眼神旋即冰冷望向阶下:“讲。”“开封秋闱试卷,由翰林院和解寺卿初审,诸部部堂和任寺卿复验后,确证大部试卷成绩存疑。”“存疑?”朱棣嘴角噙着狞笑:“中试就是中试,不中就是不中,存疑,存什么疑?”
暂时接替陈显工作的官员冷汗淋漓,犹豫着扫了面如土色的刘观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回陛下,这批试卷大部水平,根本达不到朝廷中试要求,多为次卷、劣卷,不知如何中试。”“不知如何?”朱棣不怒反笑,嘲笑之声震于屋宇:“不知如何中试,那朕还要你们这些官员做什么?”“杨士奇,你是礼部左侍郎,科考大事礼部难逃其责,朕用你做事,你就是这么尸位素餐的?”杨士奇面露愧色,也不辩解,深深一躬:“臣有罪。”显然朱棣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毕竟杨士奇负责的是外交,科考并不归他管。只不过苏谨被罢黜之后,礼部尚书一职空悬,只能拿他撒气。“这次负责开封秋闱的是谁?”“禀陛下,是开封知府魏忠民、河南道御史常舟等人。”“纪纲,不用朕说了吧?”冷若寒霜的纪纲上前一步,屈膝下跪:“锦衣卫立即出动拿人。”“这次可要给朕看紧了,再被人杀了人证,你也不用回来了。”“臣不敢,必不辱使命!”“去吧。”百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眼睛死死盯着地板。不经大理寺、刑部直接拿人,足见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被拿回来以后,必然会被直接投进诏狱。只不过他们去的诏狱,和苏根生等人待过的那个诏狱,虽然地方一样,可这个待遇就难说了。“还有一件事”,朱棣斜睨刘观一眼:“那个李二河是怎么回事?路确确实把人审死了?”“是!”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刘观马上开腔:就算李二河举子身份存疑,但也轮不到路确私设刑堂,更何况还刑讯致死,请陛下明察!”“皇兄,臣弟有话说。”朱棣还未说话,朱橚缓缓站起身来,冲着殿外喊道:“押进来吧。”话音刚落,门外几个锦衣卫和周王卫,携手押着一个面色憔悴的青年进了殿。“这是何人?”刘观的脸色变换不定,忽青忽白,哪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刘都台,这不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被路确刑讯致死的李二河吗?”“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观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指着李二河:“你不是死了吗!”神情恹恹的李二河,抬起头和他对视着,脸色冰冷,嘴角噙着嘲色:“草民没死,是不是让刘大人很失望?”“皇兄”,这个时候,朱橚才笑着解释道:“路小子担心李二河被人灭口,所以早就命苏家护卫将他秘密押至开封,交给了臣弟,死的那个是假的。”“原来如此”,朱棣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抚掌笑道:“这么说来,路小子确有几分本事啊。”“是”,朱橚也笑道:“晋国公门下弟子,果非池中之物,乃金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