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司令部对我们打掉敌人先头部队的战果大为赞赏，命令我们坚守到明天中午，到时候会有兄弟们部队前来换防。”临时的营部建立在镇子东边的一座三层水泥楼里，面向镇子主干道的方向还有一个外伸的小阳台。接过于阳递来的电文，竹石清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摸了支烟，晃晃悠悠地伏在阳台扶手边上抽上两口。烟瘾这个东西，不抽还好，但凡是跟着别人沾上两口，那可就不好说了。一根烟还没有抽完，周绍辉从楼下踩着步子上了楼，直接朝竹石清的方向而来：“营长，按你说的，把能开动的车都开到镇子里来了，不能动的推到芦苇地里了。”“好。”竹石清放下烟蒂，朝着远处的天空展望了一眼，远处隐隐间还有着地动山摇的颤颤音，思虑片刻后，竹石清补充了一句，“让许大勇带两个原来保安队的弟兄，往宝山方向探探。”“宝山吗？”“嗯，罗店是十五集团军的重点攻击目标，他们必然会出死力争夺，唯独宝山和吴淞，夹在两个集团军的中间，孤立无援，先熟悉熟悉情况，要真有任务，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周绍辉点点头，应道：“明白！”镇子口，于彦君正和屈明的二连修筑着阵地，按周绍辉的要求，利用镇子以西的排水沟，拓宽成至少半米深的蹲壕，且要用硬木做好支撑，第二道火力线放到镇子外线的民居楼上以及平台。另外，战壕必须同民居相隔至少一百五十米的距离。这一条是竹石清在二十九军防守沙岗时得出的血的经验，一旦地面阵地和楼房阵地相距太近，日军的掷弹筒和九二式步兵炮很容易覆盖两道防线。而这个口径的火炮，已经足以摧毁土木制成的民楼，当两者拉开至一定距离，在获取交叠火力的同时，也能够保障分散日军的火力密度。在重机枪的阵地预设上，第一线阵地偏左翼被挖出一个半圆形的深坑，在深坑紧挨着的麻包上，架设好了水冷式马克沁，其支架深埋在麻包间的缝隙之间，承装降温冷水的两个黑木桶，安置在单兵坑的靠里侧。一个机枪组标准为三人，一名机枪手，一名弹药手，一名观察员兼替补机枪手。事实上，在早期的战场之上，大部分军校生和其他人最大的区别并不是经验，毕竟大家都是初次和日军交手，谁都谈不上经验丰富。他们的区别在于对战争各种细节的把控，许多地方军的军官可能抱着捷克式打着打着，枪管滋滋散着热气，子弹像是卡了壳似的，有时候甚至会炸膛！他们此时还不知晓机枪过热需要换枪管，或是以冷水降温。他们同样也不知道国产仿制枪械的零件由于标准化程度低，所以极其容易出现子弹卡壳或是其他毛病。许大勇接到命令，点上他在保安队相交最好的两个弟兄，脖子上挂着花机关，带上两三个弹匣，沿着北面林子，就朝着宝山县窜了过去。而第五联队后续跟进的一个步兵大队刚才抵近杨行近郊，就被南面野地里的一连又打了个梅开二度！这一次姜勇学聪明了，打完一轮就跑，战士们猫着脑袋就往回窜。鬼子大队沿公路往前追了几步，立刻就发现了地上有作战过的血迹和弹壳，而山下一木的失联使得他们当即意识到自己那冲动莽撞的联队长恐怕已经下了地狱...这伙鬼子一刻也不敢多待，当即后撤。此时驻守在罗店的第四旅团旅团长木村英太得知山下联队连联队长都被中国军队绞杀了，气得在罗店的片片废墟之中破口大骂，但天色将晚，航空兵无法为后续部队提供火力支撑，他只能紧急提拔冈本凌川担任第五联队新联队长。他给这位新任联队长下达的任务是今夜必须突破杨行，务必在八月二十三日拂晓前抵达宝山以西南。为保障进攻火力，将刚刚开进罗店的一个装甲中队共计四辆94式超轻型坦克配属给了第五联队。同时，木村英太命令航空兵在天黑之前，朝杨行执行空袭！停留在海面上的航母甲板上的战斗机立刻起飞，伴随着日落斜阳的霞光四溢，朝着中国军队的防线的腹地飞去！原本驻守在宝山和吴淞的98师官兵还高度紧张，今天他们已经被这伙空军炸的苦不堪言了，还以为临了了这畜生还要再干上一票，没成想这十余艘战机径直掠过了他们的头顶，又掠过了罗店，月浦，直直地寻找着杨行的方位。杨行镇并不是一个大镇，在日军航空兵的视角里还真不太好找，好在他们发现了停搁在芦苇之中的日军军卡，这才确认了目标。“投弹！”正在加固工事的屈明听见头顶一阵嗡嗡，抬头一看，十余架日军战机正俯冲而来。哒哒哒哒！轰隆声和机枪的呼啸声霎时交杂在一起，杨行的民楼上的瓦砾被打得碎片四溅，沿街尘土飞扬，投掷下的炸弹在镇子的各个角落里发生爆炸，顿时整个镇各处燃起熊熊大火。“进猫耳洞！隐蔽！”屈明摆着手示意战士们往战壕里撤，嘴里一边骂着，“狗日的小鬼子，罗店不炸，宝山不炸，跑来炸我们！？”身旁的于彦君用手扶着脑袋，猫着身子跟在屈明的身旁，但嘴里却是笑着的：“老兄，还不是你们预备营把人家联队长都给崩了，鬼子能不报复吗？”这话把屈明也给逗笑了，弯着身子进入了猫耳洞，回道：“那能怎么办?这小日本把脑袋送到营长盒子枪口上了，营长哪有不开枪的道理?”“你们这营长，打仗真利索！”于彦君靠着猫耳洞的泥壁，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前线的战壕修的很坚固，日军的炮火并没有给预备营造成多大的伤亡。待到飞机过境之后，屈明才伸出脑袋，指挥战士们四处灭火。这一通轰炸下来，炸的楼房倒塌，芦苇焚烧，整个杨行的上空笼罩着一团巨大的黑烟，顺着风朝东边飘去。晚上八时，天已入夜。蝉鸣在北面的林间咦咦作响，晚风贯穿着杨行的街巷。“营长，司令部来电，让我们密切关注罗店方向来的日军，敌人第五联队派了装甲部队朝杨行开进，不确定是否要在夜间偷袭。”营部内，于阳照例戴着耳机读读写写。“这是小鬼子要反扑了。”竹石清喃喃一句，转身戴上帽子，背上中正式步枪，将盒子炮挂在腰间，整了整衣领，拍了下周绍辉，“走吧，绍辉，小鬼子今夜必然要进攻，我们去镇西守着。”“行。”两人随即骑马赶到镇子口，此时街头两侧已插上火把，荧荧火光下，前线阵地被照的有些暗红，镇口处的建筑大多已经残缺，但这又恰好为战士们提供了现成的掩体。“营长！副营长！”屈明听闻身后的马蹄声，急忙起身朝着来人的方向敬了个礼。竹石清摆了摆手，示意其放下，自己走进战壕之中，问道：“两门迫击炮在哪?”“在那边的二楼。”屈明指了指侧后方的一座半壁楼。“可以。”竹石清循着方向看了过去，点了点头，“今晚要注意警戒，日军很有可能再度发起进攻，刚死了联队长，他们的进攻会更加凶残。”“是！”屈明敬了个礼，“二连会与阵地共存亡！”....晚上九时，事先隐伏在五里之外的姜勇，隐隐感觉到了地面的微微颤动，他当即警觉地将耳朵伏在地面上，听着来自远方的动静。“小鬼子来了。”姜勇自语道，他猛然起身，朝着旁边的一个小战士说道，“你马上跑回去，告诉营长，鬼子要夜袭！”
“大家准备打！”回过头来，姜勇率先拔出了盒子炮，自己往路边挪了几步，眯眯眼看向道路的尽头。“滋滋——”“滋滋——”两辆小豆丁坦克并行着沿宝罗公路开来，坦克车头前打来的灯柱一下子晃到了姜勇的眼睛。“连长，坦克！”“妈的，什么仇什么怨，连坦克都搬上来了?”姜勇低声骂了句，随后命令道，“听我枪声！先打后面的步兵！”日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姜勇已经能清晰地听见这伙鬼子嘴里的聊天声。“打！”“砰！”哒哒哒哒！整片芦苇地一片枪声大作，两挺捷克式同时开火，黑夜里霎时忽明忽暗，枪火四溅。但这一次这伙鬼子明显有所防备，他们立刻瞄准了姜勇的一连所在方位，开始借助坦克的装甲掩护进行还击。“轰！”“轰！”两台坦克的炮台幽幽地转了过来，对准了枪焰之处，炙热的炮弹离膛而出，炮弹所在之处，瞬间炸翻了几个正在开枪的战士。姜勇眼看火力不占优，摸出手榴弹，大吼一声：“扔手榴弹！扔完就撤！”在手榴弹爆炸声的掩护下，一连猫着身子一路向后跑。镇子口处，竹石清和周绍辉找了个空阔的二楼，端着望远镜观察着前线的战况。“营长，小鬼子这次可下了血本了，这又是飞机又是坦克，和咱们杠上了这是。”周绍辉瞅着前方的火光说道。竹石清缓缓放下望远镜，沉默须臾，说道：“我们不能把兵力都用来和这伙鬼子硬拼，绍辉，你去营部让于阳给司令部发报，告知他们今晚日军有强势突破杨行的动机，预备营正积极应战。希望友军部队加紧行军，尽快换防！”“好，我这就去。”周绍辉点点头，随即快步下楼，跨上战马，扬长而去。这淞沪战局上的战报竹石清也是看了不少，听了不少，每一个战场都是一个熔炉，一个番号一个番号的丢进去，基本上是打一个地方就少一支部队。但竹石清并不愿意自己的预备营第一仗就是最后一仗，能死人，但绝不能多。基于此思想，竹石清亲自来到了那两个迫击炮手所在的二楼。“营长！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迫击炮排的排长赵宇看见竹石清上楼，有些疑惑地问。“我怕你们几个小子省炮弹不敢打。”竹石清笑眯眯地靠了过来，拍了拍赵宇的肩，“老赵，待会小鬼子攻上来，别管什么弹药储备，给我可劲搂他们，我们是战区直属队，武器装备优先补充，我只有一个原则，尽最大可能，减小伤亡！”“是！”“还有，别把这迫击炮当宝贝，火力点一旦暴露，炮带不走就扔在这，你们几个给我把腿绷直了赶紧撤！你们可比这些铁疙瘩金贵！”竹石清原本已经走出了几步，忽然又回首补充道，“这迫击炮炸毁了一门，打完仗我就赔你们炮排两门！”赵宇听得喜上眉梢，和周围几个炮手相视一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只顾着一个劲地敬礼道：“营长你太够意思了！”....竹石清又快步来到镇子外边的预设阵地，于彦君和屈明的两个连正枕戈待旦。姜勇的一连在芦苇区穿梭，朝着镇子快速移动，但日军的小豆丁坦克移速同样一绝，踏着这条平直的公路一路轰轰而来，身后的步兵几乎都要掉队。很快，两辆小豆丁坦克出现在了竹石清等人的视野里。“营长，打不打?”“放近一点，先把这两个铁疙瘩给干了。”竹石清按住屈明伸出去的枪身，左右看了看，说道，“捆手榴弹！务必趁敌人快速开进之时，塞到坦克车底，然后往北面林子跑！”周遭三四个战士立马卸去绑腿，七七八八的手榴弹捆在一起，其中一支的引线盖被拨开，露出一条弯弯的引线。“枪一响，你们就上！”竹石清拍拍这些战士们的背，自己趴在麻包之后，枪口自缝隙间伸出，日军坦克的后边，一个日军小队长正举着指挥刀率领步兵冲锋。他们此时的注意力还在奔走的一连战士们身上，坦克炮台瞄准的方向此时也还没有回到正面，这是炸毁他们最好的时机！算准距离，竹石清扣动扳机。“砰！”日军小队长应声倒地，火光之下，坦克的炮台缓缓回移。“上！”四个战士手里各拿着一捆手榴弹朝着两台小豆丁就跑了过去，拉响的手榴弹下方吐着火星。“扔！”手榴弹被直直地塞到两台坦克的底端，他们朝北一个翻滚，就往林间逃窜！哒哒哒！日军的机枪回过位来，一连串的子弹还是击中了最后那名跑得最慢的战士，这战士的后背当场被打了许多个血洞，最后倒在路上。“轰隆！”数声爆炸声平地而起，两台小豆丁坦克顿时冒起黑烟，履带当场脱落。但其炮口处的机枪此时仍在轰鸣。“营长，成了！”屈明喜道。“告诉弟兄们，重点打鬼子后面的步兵，头不要露出去太多，能压住鬼子让他们上不来就行！没有坦克鬼子攻不进来！”“是！”“于连长！”“到！”“带上你的人，跟我去支援一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