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预备营宝山守备的命令执行情况,在吴淞之战打得正酣的时候,参谋长冯哲虽有心深挖,但也不便时时在朱绍良面前上眼药。朱绍良的意思很明确,即便是要追究责任,也不应当在战时,此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同时,对于预备营的补充,朱绍良沿用张治中的政策——优先补充。而对于执行命令这个话题,有着更为深层次的探讨空间,那就是,是否只有严守命令战死沙场的,才算是英雄?对于时下的宝山,无论预备营是否主动突围,都不可能坚持到次日正午,这是铁打的事实,小池旅团越过宝山进抵蕴藻浜以北,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预备营在宝山全军覆没,另一种是预备营提前撤走。战场督察法庭刚刚会以影响整体会战成败的罪名来给这些没有“服从命令”的将领定罪,但事实上,即便预备营留守在宝山,小池旅团还是会在同样的时间威逼江湾侧翼。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后来的衡阳保卫战,第十军死守衡阳,如果守到全军覆没,必然是英雄无疑,但为何一旦涉及到讲和,就会冒出许多非议行声音?至少从古至今,舆论对于功过是非的定义和界定始终没有明晰的界限,人们站在自己的视角,批驳着世界上的种种,在战场之上,给予指挥官的自由裁量权的限度也是每一次军事部署中不容忽视的问题。....“营长,听说吴淞方面,打得不是很顺利。”刘行预备营营部,周绍辉端着一盘瓜子,边吃边凑到了竹石清的旁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竹石清,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竹石清瞥了他一眼,回道:“滩头本就没有坚固的工事,即便是能冲上去,也得付出不小的伤亡。”“还有上峰答应给咱们连补充的两个连的新兵,估计过两天才到。”正是因为此事,周绍辉乐呵呵的,嘴里一下午就没停下过,“算上于彦君那个连,咱们营这一次要比去宝山前还要发达呢。”“别得意的太早。我就怕哪天给我们丢到罗店,一个小时就全打光了...”“罗店不去,罗店万万不能去。”周绍辉赶紧摇摇头,“我听那些从前线退回来的伤兵说,罗店上去一个师,可能也就扛半天,这哪里是战场,简直是坟场!”此时罗店的惨烈程度,早已名震四方,大家都说罗店是一座“血肉磨坊”,进去了,出不来,今天出来了,明天也还得死在那。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忽然营部的木门被推开,一直留守在刘行的三连长李鸣宇贼兮兮地进了屋,又轻手轻脚的回身把门给关上了。“鸣宇,你特么做贼呢?”周绍辉正好坐在正对门的那个位置,看见这滑稽的一幕不禁蹦了句,搞得李鸣宇连连挠头,低着脑袋走进了内屋,竹石清赶紧抽了个凳子递给他,“坐。”和当初周绍辉介绍的一样,李鸣宇是个敦厚的人,从特征上就有所体现,一米八几的大个,性格不太外向,属于老实人踏实干活的类型,做起事情容易犯轴。在竹石清的初步印象里,姜勇,许大勇,李鸣宇这仨人的特点,可以用“莽,愣,稳”来概括,唯一一个稍微有勇有谋点的屈明,还不幸的在宝山殉国了....“鸣宇,晚上不休息跑我们这来,是有什么事么?”竹石清看着搓手的李鸣宇问道。“也没什么事,营长。”李鸣宇表情不变的晃晃脑袋,随后直白地提道,“这次行动没能和弟兄们一起,我觉得心里有愧,也没有积累什么和鬼子打仗的经验,所以想来和二位长官请教一下。”竹石清和周绍辉对视一眼,周绍辉率先开口安抚道:“鸣宇,不用想那么多,留守任务同样很重要,和鬼子干仗的机会还不是多了去了?至于经验,等你和鬼子干上了自然就知道了。”“哦哦,成。”李鸣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准备起身走时,临了补充了句,“对,还有个情况我得跟二位汇报一下。弟兄们走的这段时间,刘行来了不少后面上来的老乡,说是要组什么慰问队,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南京来的督战队和执法队,现在都在镇南待着呢。”“好,我知道了,等明天天明我去看看情况,你先回去休息吧。”竹石清微微颔首,李鸣宇顺手敬了个礼,昂首挺胸地推门出去了。说此话时,另一个小房里的于阳偷偷猫出了脑袋,将这些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而此刻他手里正在写着的,就是宝山防守的情况说明,当然,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李鸣宇走后,竹石清和周绍辉两人又商量了一些营里的事务,包括侦查哨的布置,以及接下来新兵的训练工作等,于阳一面听着,手里写个不停,洋洋洒洒写了大约三四张纸,忽然,就收到了司令部的急电。
他赶紧搁下笔,拿起一张新的稿纸,写好了命令,径直朝着里屋走去:“营长,司令部电令。”竹石清接过一看,眼睛直接给眯上了,他先是看了于阳一眼,然后将稿纸递给了周绍辉,又从桌子上周绍辉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顺手点上递到了嘴边,啪嗒抽了一口,吐了口烟,脸上的肉已经拧巴到了一起。“最后一根了!你也不给我留!?”周绍辉气愤地嚷了句,但目光还是聚焦在了纸上,读完之后有些诧异地看着竹石清,不敢相信地说道:“你真是个乌鸦嘴,吴淞还真败了...”电文的命令简明扼要,吴淞前线的主力师已经全线后撤,要求刘行,蕴藻浜,大场,江湾一线的部队积极收容,充分接应。“今天的电台上说,日军101师团在吴淞登陆了,我军没能夺下滩头,这战局自然也就....”于阳站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竹石清又啪嗒抽了一口,冲着于阳吐了口烟,吩咐道:“于阳,你去把挂着那地图拿来。”“好。”于阳转身,将墙上挂着的一卷地图小心地摘下,铺到了竹石清和周绍辉之间的方桌子上。“看电报这意思,前线恐怕是溃退了。”竹石清将烟搁到桌角,眼神眯眯地看着地图,“吴淞往南撤,要么去蕴藻浜,要么去江湾,就这么两条路。”“这收容溃兵,咱随便派点人意思意思得了,我们自己都没多少人,没准溃兵比咱还多,到时候谁收容谁还不一定呢...”周绍辉撇撇嘴道。“有点道理。”竹石清听完就笑了,随后在地图上点了几个地方,“这事交给李鸣宇吧,他不是嫌自己掉队了么,让他和许大勇各带一个排,到杨行以东的小门沟,五里村,七里村一带转转,天黑就回来。”“可行。”两人一拍即合,选择派许大勇同行,那就是摆明了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毕竟有他在的活,不是脏活,就是累活。次日清晨,依旧祥和的刘行,许大勇和李鸣宇正在集合部队,准备执行昨夜竹石清下达的命令。李鸣宇初上前线,心情抑制不住的激动,尽管此刻他是连长,许大勇只是排长,但他却悻悻地凑到许大勇旁边,心潮澎湃道:“大勇哥,待会要是打起来,我可要向你好好学习啊,我听那些回来的战士们讲,你杀鬼子不含糊。”许大勇一听这话,当场吓得不轻,他暗忖自己的确是老了点,但也不至于让自己的长官喊自己哥吧?尽管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他还是后退了几步,连连回绝道:“李连长,你这话说的,你这么抬举我,咱俩这不是搞反了么?”李鸣宇只是笑笑,没有多讲,两人肩并肩就带着队伍出发了,队伍逐渐消失在竹石清和周绍辉的眼前。“营长,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周绍辉摸了摸脑袋。竹石清吸了口气,摇摇头道:“应该不会,有李鸣宇在,出不了什么大事。”事实上,吴淞的溃败,从正午之后就已经开始,只是第九集团军司令部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及时下达给底下的各线守军,这其中有通讯不畅,信息传达不及时的问题,但更大程度上,是因为面子问题。毕竟这次战役,是在老蒋的战略指导下完成的战役部署,可以说,开打之前,绝大多数人甚至寄希望借助此战扭转战局,但仅打了半天,众人的幻想就碎了一地,事实证明,常年防守的中国军队还不具备正面攻坚的能力,在这个阶段和日军硬冲,那就是送命!认识到这一点的朱绍良才紧急调整部署,他终于理解到了为何张治中在留园闭关两年,手握全国最精锐的三支部队,以碾压式的兵力优势,但仍然在SH市区攻坚战中,栽了不小的跟头。归根结底,就是此时的中国将领,对于日军的认识还存在严重的不足,上至全国领袖,下至黎民百姓,皆是如此。许大勇和李鸣宇就这么上路了,但他们没有想到,溃兵和鬼子的追兵几乎是同频行进,而由于集团军司令部命令的滞后,真实的战场态势已经发生了逆转,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简单的溃兵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