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沉寂的林海里,响起震天的枪声,喊杀声和咆哮声交杂在一起,冲天而去。刘行镇中,两个主力连已严阵以待,进入东,北两侧预设阵地,经过半月的修缮,此地的工事已十分坚固。在刘行的正西方向,蜿蜒的河汉贯通向罗店镇的背后,这里植被繁盛,土地松软,泥沼密布,除了少数采草拾药的药农,平日里没有人出入这里,但在战时,这里是刘行通向南方的一条优越路线,复杂的周遭环境能有效规避日军飞机的轰炸。震天的枪响让预备营的战士们从恍惚的数日松散中一下子重回状态,一杆杆钢枪成队列地排布在前沿阵地的壕坑上,重机枪阵地的底座沙袋勾勒出三角形,以稳定枪位。竹石清从营部里疾步走出,右手抓着望远镜,径直沿交通壕来到了面北的工事群。姜勇已经带着人在这里布置,横纵交错的连接线间,战士们扛着弹药箱,按照战前的演练,紧锣密鼓地做着战前部署。“营长,枪声。”姜勇看着竹石清亲到一线,赶紧回身指着北面林子说了声,“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副营长?”“先稳住。”竹石清轻道一声,带着姜勇趴在战壕上,抬起望远镜,先是看向了通向魏家庄的那条路,路上空空如也,没有人车行动的迹象,而主要的枪声主要是从林子里传来的,“姜勇,派一个班的战士,把路口埋上预警地雷。”“好。”姜勇点点头,向旁边同样听着的一排长递了个眼神。一排长垫着步子回头布置去了。林子里的枪声杂乱不堪,像是在下一场暴风雨,听得林子外的战士们是手心冒汗,满面严肃。“姜勇,你亲自带一个排,去那个位置。”竹石清有些不放心,遂而拍了拍姜勇的后背,指向了林子出口的侧端低矮灌木丛,“如果鬼子从这出,坚决阻击他们,掩护副营长回来。”“是!”林子里,许大勇肩上越来越沉,周绍辉早就没了声音,他也顾不上警卫排的战士们是否还抱在一起,总之就是跑。咬着牙继续跑!终于,他看到了一丝光亮,是从林子外透进来的!“副营长,到了!到了!啊啊啊!”许大勇发出一声怒吼,步子迈得更大了些,疾步奔驰下,终于走到了开阔地,整个天空彻底明亮。姜勇刚抵达旁边的灌木丛不久,就看到一缕黑影从林子里窜出,掀起一股气浪,搅得旁边的草木为之倾倒。“许大勇!”姜勇定睛一看,认出了许大勇,再一看,周绍辉在背上,暗暗心惊之下,姜勇喊了一声。“姜哥!有鬼子!在后边!”许大勇头也没回,丢下一句,径直朝着阵地的方向跑。“快,上去两个人,把许大勇接回来!”竹石清放下望远镜,眉头锁紧,当瞥清背后的周绍辉后,愤愤地捶了下手搭着的战壕。四个战士翻越而出,迅速搬开了粗木构造的三棱拒马,拉着许大勇,一下子窜到了战壕里。“副营长!”许大勇将周绍辉轻轻放了下来,无助地将目光投向竹石清,竹石清抿着嘴,背着手,朝着后边急吼数声“医务兵”、“医务兵”!林子口,散落的警卫排战士正以各种不同的姿态遁走出这片地狱,他们有的拖着中弹的小腿,有的则是连枪都扔了,一路狂奔而出。无端地,警卫排的战士无不觉得身后是一群幽灵,随时出现在前进的各个角落。在姜勇的预瞄之下,“幽灵”追出了林子。一群浑身粘黏着草叶的鬼子冒了出来,看得姜勇一个激灵,但下一秒,他咬紧牙关,怒吼一声:“打!”哒哒哒哒!数枪齐鸣,钻出的第一队鬼子当场毙命,子弹大多从侧腹侧脑钻入,约十余个小鬼子,安详地躺在地上。二排长瞳孔放得老大,他盯了一会地上的鬼子,开襟白衣,军服呈草褐色,脑袋上有藤蔓扎成的枝条。“连长,这小鬼子什么来路?没见过啊!”姜勇摇了摇头,向后打了打手势,嘴里轻声道:“慢慢向阵地靠...我们的位置暴露了。”二排长一听这话,马上照做,二排的战士开始走大弧线向刘行北端挪移。阵地上,周绍辉已经被担架抬走,好在刘行就有战地医院,只要没伤及要害,鬼子打出的贯穿伤并不致命。但警卫排...许大勇围着阵地聚了又聚,百来号人走的,如今只回来了三十几个,又回到“排”了...这使得他有些失落,又因为周绍辉的不省人事,想起出发前自己还抱怨着打牌那些玩事,顿时心生愧疚,毕竟警卫排向来都是最能打的部队,也是竹石清在历次作战里都仰仗的杀招。“营长...”许大勇凑到竹石清边上来,想要找骂。“人没事就好。”竹石清没空理他,望远镜死死盯着姜勇的方位,自他看到鬼子兵的第一刻起,他就想明白了。鬼子是新到淞沪的生力军。但怎么该死的情报部门一点都没察觉到?是废物么都!竹石清心里咒骂不停,但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御敌,现在看来,魏家庄就是鬼子故意留下的一个饵,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预备营一个下马威。这伙鬼子的热带着装,竹石清还不曾见过,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支部队来自台湾,但此刻,他脑袋里充盈着许多亟待解决的疑惑。“许大勇!把赵宇给我喊上来!”竹石清放下望远镜,心中拿定了主意。许大勇允诺而去,不一会就把迫击炮排赵宇带到身边。“营长!”“来,老赵,看见姜勇在的地没?”竹石清将其拉到旁边,望远镜塞到他手上。“看见了,营长。”“他身后那片林子,出口方位,你给我盯好咯,就地架炮,望远镜你自己拿着,如果有鬼子露头,立刻开炮,掩护姜勇撤下来!”“是!”赵宇赶紧应了一声,但人还有些懵,没有立刻行动。“别他妈光是是是,赶紧架炮!姜勇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把你塞炮筒子里发射了!”竹石清没好气地呵斥道,周绍辉刚刚紧闭双眼的模样,让他着实捏了把汗。
赵宇立刻行动起来,四门迫击炮迅速落位,两个战士分别扛着炮弹箱快步跑来。此时,姜勇仍在缓缓地迂回,枪口从侧对林口逐渐转为直对林口。“萨斯给!”忽然,两股日军从林子的两个岔口分别跃出,对着正在后撤的姜勇就是一顿突突!哒哒哒哒!“打!”姜勇怒喝一声,端起驳壳枪就是砰砰数枪。“放!”目不转睛的赵宇看见鬼子窜出,在空中悬住的右手猛然挥下,伴随着“嗵嗵”几声,炮弹离膛而出,在林子口形成了激烈的爆炸!“撤!”借着炮火的掩护,姜勇带人站直身子,一路朝着阵地狂奔,五分钟后,这才踏进了阵地。须臾后,炮声停歇,硝烟散去。林口横七竖八躺着部分鬼子尸体,服饰同之前的一样。魏家庄内,重藤支队第一步兵联队联队长田村正之正在看地图。两天前,自他从吴淞登陆,重藤少将给他的命令,并不是同进攻罗店的第三师团汇合,而是在宝罗公路的中端南下,直插敌人中心区域——刘行。在出发之前,仓永辰治向这位新踏上中国战场的年轻联队长表示,驻守刘行的是中国军队的精锐部队,不好对付,要谨慎用兵。年轻气盛的田村正之哪里听得进这样的劝告,尤其是他根据打探的消息,得知刘行的中国军队,充其量只有一个加强营,这令他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把战斗力最强的黑崎大队留在了杨行。但田村正之这个老鬼子也的确有些手腕,作为台湾的部队,重藤支队以善于丛林战和特种战而闻名,在田村联队之中,就有一支三百人的丛林特战队,中队长高田广介担任指挥官。奇袭魏家庄的正是高田率领的部队。他们一路沿着丛林而下,迂回到了魏家庄的侧后,同时避开了设在关键道口的侦查哨...随后便是一场杀戮,拿下魏家庄之后,田村便将联队指挥部搬到了魏家庄,收拾之际,电话响个不停,田村计上心头,将计就计,安排高田进行设伏,果然打出一场漂亮的歼灭战。但同样,这也使得他过于低估了预备营的战斗力,使得他后续的作战,举步维艰。原因是前线兵士跑来指挥部向他汇报,声称来的中国军队至少一个连!田村一听,一个连?整个刘行都才一个营,这一轮就歼灭了一个连?乐得田村老鬼子在指挥部就哈哈大笑,摸着下颚那一小撮胡子道:“看样子,仓永真是被支那军吓破了胆,诸位,看来我们重藤支队,也不比本土那些甲种部队差在哪,哈哈哈!”“哈哈哈!”底下乐成一片,两个步兵大队长,一个炮兵中队长,外加一个随军参谋,都夸赞田村英明神武。直到传令兵快步入内,闷着脑袋说道:“报告联队长!高田中队遭遇伏击,损失百人,现已撤回。”“纳尼?”田村正之先是一惊,但在众目之下,他还是面带微笑,背着手,若无其事地走到地图前,指了指刘行北面的丛林,向众人继续解读现在的敌我形势,“刘行镇,东靠蕴藻浜,西临荻泾,中间,是广阔的丛林,在东北面,有可以供装甲部队通行的小路...”“报告联队长,高田向您请罪!”正当田村手比划着地图讲解的同时,高田广介已经走进了指挥部。“高田君,不必自责。”田村大度地摆了摆手,“如果光靠你就能拿下刘行,那哪里需要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是!”高田广介低头示意,随后讲道,“我部奉命追击支那军至丛林末端,出入之际支那军已经遣兵驻足,袭击侧背,先后以机枪,迫击炮进行截击,我部牺牲百余,为防止损失过大,暂行撤回。”谈话之间,临时指挥部内的日军勤务兵还在里外穿梭着收拾杂物,布置茶具,沙盘,兵棋等辅助工具,看得田村眉头一紧,随即呵斥道:“不用布置了,今晚之前,我们的指挥部就会是在刘行镇子里!到了那里,你们再用心地布置布置吧。”勤务兵一听,道了个“是”,随即离去。高田进而请命道:“联队长!高田请求出战支那军!”田村欣慰地点点头,抿着嘴,很是满意,须臾后,他骤然紧起脸,厉声命令道:“命令!川上大队,沿杨刘路进攻,高田中队,沿树林南进,傍晚前,必须拿下刘行!”“嗨!”两人各自得令,正式开始整顿部队,以两辆装甲车,一辆小豆丁坦克沿着杨刘路越过魏家庄,向刘行开进。川上贤二为提前拿到攻取刘行的首功而感到愉悦。和高田分别之前,川上还说笑一句道:“高田君,如果你跑不过我的车轮子,那刘行的支那人,我可一个都不会给你留!”高田广介微微一笑道:“川上大队长如能够直接克取刘行,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的荣耀,我预祝川上前辈拔得头筹。”川上也就这么高兴的上路了。待到川上走后,高田才收起笑脸,摇了摇头。高田是一个战争嗅觉极为敏感的年轻军官,虽然他成功歼灭了警卫排大半,但根据这伙敌军手持的武器,以及出林子后支那军所摆出的反制手段,他已经觉察到,刘行一战,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加上这日本军中,向来奉行长幼尊卑的次序,所以他并没有过多提醒这些人,他倒也想看看,一个营的兵力,对方的指挥官能玩出什么花样。随后,高田手一摆,带着中队再度踏入林间,朝着刘行方向而去。坦克车乌乌地在土路上开着,魏家庄距离刘行并不远,不到一个小时,在摩托车上的川上就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刘行的民居长什么样子。同时,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战壕工事,横七竖八连成一片...“一个营?”川上有些惊愕,放下望远镜,他的笑容就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的是疑惑。正思索着,走在最前面的小豆丁坦克履带下轰的一声!预警地雷在此刻引爆!履带当场脱了节,坦克瘫痪在原地,挡住了后面两辆首尾相接的装甲车的去路,同时逼得川上乘坐的摩托车一个急刹,差点把川上甩出去。“岂可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