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战士还昏昏欲睡,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个激灵,纷纷举起枪,先是闪到一边寻找掩体,随后举枪开始瞄准枪响的方向。“老齐!”浮桥上,反应过来的穆志行顾不得这小日本子的狙击手,直接摔掉帽子就健步往河边冲。“营长!不要!”旁边几个战士赶紧把穆志行给拽住,拉拽的那一瞬间,听得“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了穆志行脚尖前方一寸的距离,圆木陷进去了一个坑...“妈的。妈的!”穆志行咬着牙,仿若一个随时要爆炸的气球,急吼数声之后,扭头指挥警卫排,“都他妈给我上!”“杀啊!”警卫排排长一把摁住穆志行,请求道:“营长,你待在这,我保证把杀害副营长鬼子捉到!”对岸,竹石清也在极目眺望,终于,在茂密的草垛子里,两个鬼子终于窜起身,开始向东逃窜,从望远镜里面不难看出,这两头鬼子的钢盔上绑满了用以伪装的杂草,也就是说,他们早就守候在此,并非意外到来。“于彦君!不要放过他们!”竹石清何尝不是怒火中烧,他狠狠指着那俩鬼子骂道,“你要是放跑了他们,你也别回来见我了!”于彦君郑重地点点头,拔出枪,一字一顿道:“营长,放心吧,交给我,二连,全体都有!跟我上!”如此,两股部队展开了一致的目标——将这俩头鬼子碎尸万段!狂奔的踏步声将整个蕴藻浜似乎都踩得摇摇晃晃,俩鬼子自然是一步也不敢回头,生怕自己被活剐了。“快跑!快跑!”“大尉,打死预备营的营长了吗?”跑在边上的鬼子兵好奇地扭头看了他的长官一眼。鬼子大尉瞥了这小鬼子一眼,冷道:“恐怕没有,如果那个人是预备营的营长,那我俩早就没命了。”“真是可惜。”鬼子摇了摇头。“杀啊!”尽管身后的部队浩浩荡荡,但俩鬼子确实灵活,跑得也快,居然生生把距离拉远了,于彦君一看这情况不对啊,再这么下去,自己还怎么回去见竹石清?正当他忙乱之际,林宏从背后快步跑来,舞动的双手在空中挥出一阵激流,随后一个健步赶至全军最前端,紧接着跟上一个半蹲步,将后背背着的中正式甩到跟前,举枪瞄准。砰!一枪即出,一头鬼子应声而倒!“我靠!”后面一阵惊呼。“大尉!”小鬼子忽然脸上被喷了许多血,吓得惊慌失措,俯身观察了一下倒地的长官后,自知已经没救了,赶紧弓着腰起身,继续东逃。林宏一步没动,拉栓换弹,枪口追着鬼子跑动的方向,须臾之后,砰!又是一枪。小鬼子再度倒地。“喔——”后方又是一叹,林宏缓缓回过头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一言不发,背起中正式,随后在人群中找了一条缝,掉头走了。而浮桥上,战士们已经将齐华宇的尸体打捞上来,被河水一泡,躯体已近冰凉,呼吸早已停滞,穆志行压抑不住情绪,放声大哭,哭的惊天动地,绵绵不绝。竹石清已然脱下军帽,带着预备营的将士们在东岸耸立,纷纷目视这位并肩作战了一夜的弟兄。“穆兄,节哀啊。”
许久之后,竹石清才托着帽子,缓缓来到穆志行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嘴里轻声道。穆志行抹了把眼泪,只说:“已经通知炊事班做饭了,你们先进去休息,我在这单独陪陪老齐。”“营长,这...”于彦君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竹石清迅速抬起的右手。“让弟兄们,过桥。”预备营总算是到达了友军的防区,林家宅之战也画上了句号。预备营自入驻林家宅以来,劫击辎重,转战杨行,奇袭月浦,智取记者团,如今三渡蕴藻浜,在数万日军的夹缝中生存拼杀,大小战役十余次,诚为淞沪会战中国军队之典范。吃完饭后,竹石清吩咐许大勇清点全营人数,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仅一夜,阵亡将士高达五百五十人,另外还有轻重伤快两百人。其中受损较为严重的有一连,警卫连,一连基本上需要重建编制。但好在预备营在大战之初,整编了一部分溃兵,如今的能战之士仍在千人左右,还不至于失了元气。从另一方面来说,此战证明了一件事,哪里来的兵员并没有那么重要,各部队溃败下来的战士,加入预备营,照样能和鬼子一对一干。这足以说明部队的精气神与指挥官的个人素质有多么重要。日出东方,鲜红布满了整片大地,平静的蕴藻浜已呈浮光跃金之雅态,一望无际的冲积平原上,还不知道躺着多少未能归家的青年壮士。战壕边,营房里,肉香四溢,战士们吃得满嘴是油,嘴里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不得不说,穆志行对预备营,绝对是够意思的。这不只是出于那四门步兵炮,更是因为穆志行由衷地佩服这样一支能打的部队。日出之后,竹石清来到河边,蹲在浮桥旁边,穆志行静静地坐在齐华宇边上,两眼眯着,看着旭日。“竹营长,你说,淞沪打的赢么?”穆志行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我不知道。”竹石清思索片刻,但还是将否认的话压入心底,他并不想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什么局势,分析什么战略要点还是否持有,他此时只想全中国的人能焕发斗志,和日本人斗到底。“很难吧。”穆志行开口道,“自从来到上海,我发现,中国真大啊,我是贵阳人,以前只见过山,如今见到了海,部队整编前,不少战士们想看一看这繁华的上海,去坐一坐街头上能自己跑的街车....”“穆兄...”“但他们只看到了被轰塌的大楼,一片狼藉的街道,我们也没有看到海,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军舰。”穆志行悲戚言道。“穆兄,鬼子在,我们就得打,打到鬼子不在为止。”竹石清一字一顿道。穆志行微微一笑:“的确,你们预备营,后面是什么打算?”竹石清如实答道:“司令部已来电报,撤到南翔休整。”“挺好。”穆志行微微颔首道,但随后,他转过头来,以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竹营长,可否劳你帮我们一个忙?”“你只管说。”只见穆志行从胸前的荷包里缓缓掏出了一张湿透了的纸条,颤颤巍巍地递给竹石清,苦笑道:“你来时不是见我们营在写遗书么?我和老齐也写了,我刚刚从他身上弄出来,虽然上次我说,人图一念想,但...如果能把遗书带到后方,当然是更好。”“好。”竹石清握住穆志行的手,点点头,“我一定想办法。”“谢谢。”“齐副营长是哪里人,住在哪里,家里还有谁?”竹石清捧着这纸湿哒哒的遗书,倍感沉重,赶紧问道。“没人了。”穆志行摇摇头,“南京女子高中里,有一个他救下的女孩,跟他亲如兄妹,你可以...”“明白明白。”竹石清赶紧点点头。朝阳之下,微风拂面,二人并肩而坐,看向远方,也只剩下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