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想象,所谓的前敌指挥部在居然在一处林隘里,一根天线歪歪地探出,旁边簇拥着几个稚气未消的青年,恐怕连日军都不得不吃惊于,这个遥控千军万马的指挥机构,军衔最高的竟是风文涛和龙于飞这俩上校参谋。而下命令的,是一个中校参谋,他叫竹石清——而正是这一封电文,给了十九集团军迷雾与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这么布置,没有问题。”薛岳攥着那条转过来的电文,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踱步,“短时间内,能形成这般计划,做出这般部署...实在是人才。”徐崇元听完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担心,竹石清临时接过指挥权,这意味着这位参谋部的未来新星几乎拥有了要一步登天的机遇,而这个机遇里包含了信任、敬重甚至是各级主官的拥护...但,前提是,这一仗竹石清要能够化险为夷。从另一方面来说,无论是徐崇元还是明泉,他们都秉持一个共识,即便是竹石清具备当全国领袖的才干和潜力,但他终于只有二十来岁,还太年轻。无限放大的关注同样会将他带入更危险的境地,正如此番薛岳被老蒋一顿阴阳一样,当年显赫之时,总有眼睛在盯着你。“薛长官,你觉得,能成吗?”徐崇元小心翼翼地问。薛岳摇摇头:“还有更坏的结果吗?十九集团军一旦元气大伤,委座还能从哪派兵来守大场?上海以西,如何保证?”徐崇元闷声点了点头,不再吭声,只能心里默默为前线祈祷了。在十月五日的早夜,频段呼号里的司令部沉寂了,而这个前敌指挥部,却空前的活跃起来。最先接到命令的,是驻防在安亭的孙云涛的第6师,原师长周磐已经升任为75军军长。“前敌指挥部...”孙云涛迟疑地打量着手里的电文,微微蹙眉侧首问道:“徐副官,我们集团军什么时候有了个前敌指挥部?电报上,还让我们第6师去南翔....你去跟军长核实一下这个情况。”“是!”徐副官抬手敬礼,转身步出军帐,军帐外,星火点点,6师的绝大部分战士,都持锤抡棍,正在抢修这条铁路线,日军发了疯似的,一天少说来轰炸个十几遍...乒乒乓乓的声响里,徐副官快步归来,脸上多了些许热汗:“师长,情况属实,日军集结重兵,沿南嘉路猛攻南翔,如今的情况是,正面的13师已经全线溃败,就连万耀煌万军长也生死未卜!”“有这种事?”孙云涛一惊,撇开徐副官走到夜空之下,遥遥看向密林背后的南翔地带,不说还好,这一消息灌入两耳,还真有种前方隆隆作响的幻感,加上手里的电文言辞犀利,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徐副官,集结部队,随时准备出发。”“师长,铁路线还没修好。”徐副官提醒一句。孙云涛高低也是个师长,孰重孰轻岂能分不清楚,当场骂道:“南翔丢了,你把铁轨修好了有什么用?立刻集结部队,二十分钟后,向电报指定地点,出发!”“是!”徐副官并脚站直敬礼回道。而在王宅,李岩年也同步收到了于阳发来的电令,告诉第2军,不舍昼夜向安亭靠拢,并就地组织防御工事,刚刚因为竹石清而得益的他想都没想,即刻取消了晚上部队的休整,直接同时进行徒步与火车转运,最大程度上提高转移效率。东段,19师和21师正发了疯地向南翔方向赶,刚过河的195师,160师也紧随其后,准备向李宅附近靠拢。事实上,至此时,虽然全线都在大规模调兵,但竹石清的部署里,并没有留下明显的战略疏漏,反而是有秩序的递进式增援。整条沪宁铁路在此刻宛若一个被拉紧的弹簧,南翔则是其中心的受力点,能否盘活整个十九集团军,也就在这个一目窥见的古镇里了。....哐——在废墟环绕的一座仓库里,方文坚挺着梆硬的皮靴,一脚踹开了布满灰尘的木门。受力下的木门猛地向后倒去,滋滋一声,直接轰然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白灰。“我靠,竹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弹药库!?”风文涛两眼瞪直了。在炮弹的摧毁下,整个仓库的右上角的天花板已经垮下来一半,但好在质地坚硬,只是外壳变了型,而这个不大的仓库里,堆放着上百条MP1918式冲锋枪,德式长柄手榴弹,以及十几具掷弹筒,地上的箱子里,躺着若干条毛瑟步枪...“还全是德式装备呢...”龙于飞跟在竹石清的身后进入,方文坚打着火把,抬高了几分,室内逐渐明亮起来,“我记得25军不配德械啊..”“这是预备营的装备。”竹石清幽幽说了一句,一个人走向角落里,手指轻轻拂去了箱子上的浮尘,眼皮不经意抽动了一下,“南翔,之前是预备营的驻地,昆山之役后,没有人再回过这里。”风文涛和龙于飞一怔,和预备营毫无干系的他们竟也感到有几分神伤,那阵子,他们坐在司令部里,只知道战局危难之时,有一支预备队如神兵天降,把小鬼子搅得天翻地覆,为昆山的围歼,争取了决定性的机会。在电文上难以品悟,站在这些崭新而落灰的武器前,方才理解何为“古来征战几人回”。“搬出去。”竹石清短促说道,“能搬多少搬多少!”“动手!”风文涛回过神来,把龙于飞一拍,俩人都开始扛箱子,没费多大功夫,整个仓库的家伙都被扛到了外边空地上。“补充装备!”竹石清手一挥,同时把方文坚拉了过来,吩咐道,“集中所有炸药,我把所有的人都给你,每隔三座建筑,在他们的房屋支撑柱下,都给我埋上!”“石清,南翔可不是个小镇,咱这点炸药,数量不够,时间上也来不及!”方文坚一脸苦涩。“蠢!”竹石清斜眼骂道,“以镇公所为中心,沿东西向埋满整条主街,这里,如果顶不住...”“明白了。”方文坚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酒井君,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嘉定,藤田进和酒井源太郎就差开瓶香槟庆祝了,虽统率着所谓日军最精锐的甲种师团,但藤田进还不曾想过以如此方式击溃中国军队。他笑眯眯地看向酒井,右手比划出手势:“你知道吗,支那军一整个师,不到20分钟就被装甲军打垮了——前线来报,支那军的少将师长,照样死在了我们的钢铁洪流之下啊,哈哈哈哈——”“那我也只能祝贺藤田将军获此役之胜利了。”酒井抿嘴低头谦逊道。“不。”藤田进摆了摆手,“我会向松井司令官,不对,我会向大本营汇报,酒井君在这次的行动中,居功甚伟啊!”酒井也笑了,但他略显淡定,提醒藤田进道:“阁下,既以中心开花,剩下的就是两翼跟上,待到正面部队突破南翔之后,应迅速以沪宁铁路为参照,向东西两个方向转进,同时,昆山,陈家行的101师团和酒井支队要全力压上,如此,大事可成。”“这是自然,交给我。”藤田进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但他不知道,此时的南翔,是一个怎样的南翔...南翔镇外,在一片浓烟里,一小撮草黄色逐渐映出团雾,万耀煌和张振汉心情复杂地穿越这片死生之地,在警卫连长柴俊良的掩护下,整个13师包括军官在内,也就撤出来一百来号人。“老张,我无颜回去啊,啊啊啊——”遥遥看去,万耀煌早已不像是个军长,疲软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要倒地,旁边的张振汉脸上黝黑,像是结了层壳,面对万耀煌的哀嚎,他也无能为力。“什么人!?”在这个夜晚,柴俊良浑身绷紧,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汗毛倒竖,此时,前方街巷里的急促脚步声催得他大喝一声。“自己人!”李鸣宇的声音从箱子里传来,下一刻,他晃晃悠悠地露出身形,后面几个战士也跑得气喘吁吁,两边一对视,万耀煌怔了一下,瞬间肃穆着站直身子,那股军长的范重拾回来,李鸣宇哪里管这些,摆了摆手,“快!跟我来!”万耀煌回首看了眼炮火纷飞的战场,叹息一声,跟着李鸣宇进了南翔镇。沿路,他看见零星地扛着炸药包四下奔走的战士,一根根引爆线汇聚在一起,沿着各处房檐,木梁,墙根蔓延开来,警卫连的战士看得毛骨悚然,议论纷纷,行进须臾,镇公所就在眼前,而镇公所后街的道路尽头,就是预备营的仓储库。“竹长官。”李鸣宇带着这队人,在院子外喊了一声,里面埋头点物资的竹石清昂起脑袋,看见了身后的军长和参谋长,赶紧站起身来,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一番,走出院门,敬礼道:“万军长,张参谋长!”万耀煌抿了抿嘴,摆了摆手,扭头吩咐柴俊良守在外边,自己和张振汉跨过门槛,来到竹石清旁边,握住他的右手:“竹参谋,日军兵锋正盛,你们没走?”“不走。”竹石清回道,“我已和薛长官取得联系,就在这南翔,我们和鬼子拼了!请万军长放心,各路部队都在增援而来的路上。”说着,竹石清就朝刚抱着电台来此不久的于阳伸了伸手,把各部队往来的电文理成一叠,递到了万耀煌的手上,这其中,自然是有那张司令部对于竹石清的“授权书”的。万耀煌快速地翻过这些文纸,期间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一眼,心中大抵也明白了目前的形势,点点头道:“好,我万耀煌也抱定杀身成仁之决心,和你们一同守在这里!”“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军火库...”张振汉环视一周后感慨道。事实上,在竹石清眼里,万耀煌和张振汉出不出现在南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身边还有一百来号的警卫连!“万军长....”竹石清把眼光往院外瞄了瞄,“警卫连,可否?”“哦哦!”万耀煌反应了过来,扭头短喝道,“柴连长,从现在开始,你归竹参谋指挥!”“是!”“换装!”竹石清摆了摆手,指了指满地的枪械,“柴连长,换装!”柴俊良愣了一秒,随后像是有了结婚之喜,眼睛睁大,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弟兄们,快!”.....南翔火车站。铁路线旁人潮汹涌,一堆人不知道在叫嚷着,甚至厮打在一起,北面的密集炮火让这里的人发自内心的紧张,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烦躁的情绪就这么爆发了,人人都是火药桶,但凡有一句话不对付,两个人就能发了疯似的把对方当鬼子揍!于彦君带着七个战士抵达时,仿佛在看一场械斗。但滑稽的是,无论是旁观者,还是他们自己,都想不清楚自己拿着铁棍砸向对面的脑袋是出于什么原因...除了械斗的人,其他的人更愿意把力气花在挤车皮上,停摆在火车站右翼的两节车皮,无数人正在冲向他,更多的是当兵的。这其中不乏有少量的火车站警备军,以及大部分黑白服饰的政府保安。砰!于彦君刚准备带着部队进站,就听见了一声枪响,几人顿时一个激灵,还以为鬼子渗透进来了,定睛一看,才知道前面当兵的不让布衣上车,一圈人正围着车皮,堵住了通路。乱得于彦君脑瓜子嗡嗡的。“连长,我们怎么办?”旁边的战士摸着脑袋问。于彦君舔了舔嘴唇,有些邪邪地笑道:“这么多人,不用来打鬼子,那不浪费了么?去,炸铁轨,不用理他们。”“是!”底下四个兄弟抱着炸药包绕开了这片混乱之地,俩人朝东,俩人朝西,走出两百米后,准备爆破铁路。但看了半晌,事实上这里的路段已经被日军炸的差不多了,这帮人上车完全没有走的可能啊...战士们边埋边摇头,刨出一个小坑,将炸药包往铁轨下一塞。几秒后。轰隆,轰隆——两声爆炸平地而起,现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被炸飞在空中冒着烟的钢铁重重砸在地上,同时也断绝了这帮人乘车离开的希望。“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一个穿着警察服饰的小年轻当场就不乐意了,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就朝着于彦君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相同着装的人。“你是?”于彦君眯着眼问。“这是我们南翔保安队队长苏浩!”旁边一小子装腔作势地插嘴道。于彦君满脸不屑:“你们林站长呢?让他滚出来见我!”“姓林的早跑了!”苏浩嗔着脸,面态发黑,不咋客气,回了一句,又反问道,“长官,你莫名其妙把这截铁路炸了,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说法?”“怎么,还想跑啊?不知道小鬼子大军压境么,跑,能跑哪去?”于彦君抱肩说道,那股老子是嫡系的气场由内而外散发着。即便身后只有六人,他们也丝毫不怵。“兵败如山倒,不跑又如何?”苏浩眯眯眼,反问道,“上了火车,等工兵修了铁路,至少我们能撤到顿悟寺,甚至是上海!”“小鬼子已经包围南翔了。”于彦君冷冰冰说道,“现在走,死路一条,不如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苏浩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兄弟,抬眉打量着于彦君:“你们?你是谁?”“预备营二连连长,于彦君。”“预备营?”苏浩一怔,“你们是竹长官的队伍?半个月前,你们在南翔驻军?”“不错。”“那我苏浩干了!”苏浩拍了拍胸脯,露出笑意,“能跟着预备营打鬼子,我这个当保安的,这辈子也只在梦里经历过,于连长,哦不,于大哥,我这帮弟兄,悉数听你指挥!”于彦君实在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早知道以后出门在外,先把竹石清名号一摆,没准事情就已经成了呢?“你们有多少人?”于彦君抿嘴问道。“三四百人。”苏浩回道。“三四百人!?”于彦君的眼珠子一下子差点涨出来,“什么玩意啊,你们保安队有三四百?”“其实,我们叫南翔保安团。”苏浩挠挠脑袋说道。“行行行,跟我走!”....轰!轰!晚上十时,第一辆日军九五式轻型坦克沿着南嘉公路开始向南翔徐徐开进,在围歼13师之后,藤田进一方面命令步兵快速跟进,另一方面给出装甲部队补充弹药和燃油的时间。来到南翔外围,两发试探性的发射击垮了靠路中心的房屋高梁。现场扬起木灰,整个南翔安静地渗人。“哟西,看来支那军已经逃命去了!”坦克车长和炮声相闻一笑,在坦克的背后,还有三辆小豆丁坦克和四辆九五式装甲车。“开进去!占领南翔!”车长从上方的盖口探出脑袋,用脚踢了一下左下方的驾驶员,嘴角挂着惨烈的笑容丧心病狂地喊道,“哈哈哈哈,愚蠢的支那军!”驾驶员猛踩油门,强烈的振喘声从引擎中传来,随后,坦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南翔的街口,车下的履带压的碎石吱吱直响。轰隆!车子开到路口,一阵爆炸声自底部袭来,坐在下边的驾驶员和炮声只感觉浑身一震,虎口和脑袋差点直接爆掉,高速推进的坦克车顿时失去了方向,直直撞向了旁边的废墟!“阁下,有地雷!”坦克车长一愣,急忙举起望远镜四下张望一番,没有看见任何动静,拧着眉头嘀咕一句:“纳尼?”砰——正面街上的一栋房屋的二楼,在错综复杂的碎石背后,方文坚亲自端着中正式,以碎石交错形成的天然射击眼为支架,直直瞄着了这个探出脑袋的车长,而后就是一枪!
车长的脑袋瞬间开花!后方的鬼子立刻反应过来,南翔还有支那军在进行抵抗,九五式坦克里,车长的躯体一软,像块鼻涕一样流进车里,血腥味在闷热的空间里四散开来。驾驶员和炮声再度对视,俩人眉头一皱:“快撤!快撤!”驾驶员握住方向盘,狂踩油门,但履带已经不听使唤...“赵宇!炮!”看着瘫在街口的坦克,方文坚顿时转换阵地,冲着街后面藏着的两门迫击炮阵地吼了一声。赵宇重操旧业,一人站在两门炮前,指着街口的方向,低吼道:“两发极速射!放!”嗵嗵!炮弹精准地落在了九五式坦克车的头顶,轰的一声,坦克车彻底没了动静。“快,转移。”赵宇扭过头,摆了摆手,上前搭了把手,带着俩战士把迫击炮卸下扛走,遁入一处黑漆漆的废墟,不见了踪迹。隆——隆——后面的战车部队迅速推进,装甲车在这条街面上疾驰,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确看不清哪团黑影里有人,为了防止还有地雷,他们只能放慢速度,以炮火和机枪先行开路。哒哒哒哒哒——火舌在南翔北面镇口肆意鞭挞,却发现不了中国军队的影子。这便是竹石清的战术。秉着迟滞日军的核心目的,他命令方文坚事先引爆了部分还没垮的建筑,人为封锁主干道,另外,立刻对现有的部队进行划分,警卫连130人,外加于彦君带回的保安团370人,另有各路散兵游勇200人,最后就是愿意跟着打鬼子的难民30人,当然,难民们大多被带去挖地雷坑了。地图画罢,整个南翔,只剩下了三条通车的道路,分别是靠左路的芳草路,居中直通镇公所的宝贤路,以及紧贴右侧林区的翔飞路。中路压力最大,任务交给了方文坚和警卫连,左右分别是于彦君和李鸣宇各带一撮人进行据守。防守的方式实际上很简单,以地雷为诱,两侧打通墙壁的房屋为运动通路,以赵宇的两门迫击炮为支援火力,和日军在这座迷宫里打乱战,打运动战。当这三条线均无法遏制日军前进时,则启用镇公所的爆破手段...让日军这堆战车全部变成废铁!而后的事情,就得听天由命了。伴随着镇北响起的隆隆炮声,巷战也就算正式开始!方文坚的一枪成功激怒了日军的先头部队,但当他们进入南翔时,却发现,事情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整个南翔已经没有一条完整的街道,每走几步,就是黑漆漆的堆成小山的废墟,昏暗的光线下,车速太快甚至会撞墙撞屋!而方文坚埋设的压力式地雷和引线地雷更是整得鬼子心有余悸。...“纳尼?”酒井和藤田进乘着吉普亲自来到了南翔北线,准备一睹装甲部队闪击战的盛举,刚好听见了前线传回的消息,两辆坦克和装甲车已经被中国军队给击毁了,而一个更重要的信号是,中国军队还没有放弃,酒井沉着脑袋,愤愤下令道,“所有部队,兵分三路,给我压上去!半小时内,拿下南翔!”“哈依!”周遭所有人沉沉一点头,装甲兵全部钻进车内,发动引擎,步兵则是开始列队,开始向南全速进发。镇内,方文坚凭借以暗制明刚击退一轮日军进攻,还没来得及高兴,远处光柱交杂,明亮不已。“副营长!你看!”旁边的小战士喊了一声。方文坚没有吭声,迅速沿着楼梯爬到一处高点,举起望远镜一看,骂道:“我靠,这怎么打?”望远镜里,三十来辆铁疙瘩严丝合缝,滚滚而来!嗵嗵嗵——震惊之余,日军部署好的野战榴弹炮阵地开启了对南翔的第一轮炮火覆盖!轰隆,轰隆——原本有些冷寂而黑沉的夜顿时亮如白昼,喧嚣的爆炸声要把人的耳朵给撕碎,仓储库里,那扇不亮的吊顶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于阳闷头听着电台,各部队在行进之中,均保持了无线电静默,失去部队的万耀煌和张振汉,只能坐在桌子边抽着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轰隆——轰隆——“头低下!”方文坚捂着耳朵压低身子往后跑着,顺嘴还提醒着后边柴俊良警卫连的战士。“萨斯给!”高密度的炮火宣泄到南翔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废墟上,地动山摇之余,接连引爆了战士们辛苦埋下的地雷....连天的爆炸声让方文坚感到了一丝不安,他迅速下了楼,来到宝贤路的十字路口处,找到了柴俊良,俩人猫在一处危楼的空口之下。“方副营长,地雷,废了!”柴俊良苦着脸,摊摊手道。方文坚也挺无奈的,但还是安慰一句:“没事,炮停了,让他们继续埋,炸死这帮狗日的!”十分钟后,日军的炮灰密度逐渐下降,柴俊良这才探出身子,看了眼外边的情况,火光一消,四面陷入黑暗,街北的视线尽头,开始传来隆隆的引擎声。“来了!”柴俊良紧张地喊道,不过他环视四方,心生一计,“方副营长,这大晚上的,能见度低,我派一个排,从旁边绕到鬼子背后去,用手榴弹炸他们丫的!”“不,我们要扛一晚上,还没到拿人换坦克的时候!”方文坚冷静地劝上一句,指了指十字路口两侧梁下的炸药,“你一个,我一个。”“行。”柴俊良抿了抿嘴,放弃了刚刚那个念头。俩人颇具默契地点点头,随后带着战士们往东西两个方向散去。冲在最前面的,是日军两辆小豆丁坦克和装甲车,一路轰鸣下,速度越来越快,噪音也越来越大,离得不远处的方文坚看准时机,侧过身子就是一枪!砰!子弹传入炸药包的内部...轰!梁柱间的炸药顿时炸出一片白光,整个建筑开始剧烈的摇晃,无数的小石头开始向街面上倾倒,最后,哐当一声,这座二层楼残缺建筑整个压在了这俩辆战车之上,而另一侧,柴俊良也以相同的办法困住了另外两辆!战车中的鬼子兵只感觉车子一震,前方黑成一片,正要踩油门倒车时,四面杀声四起,方文坚大手一挥,早已准备好炸药包的战士轻车熟路地朝着废墟这冲来,不怎么费力气地就来到了坦克车的旁边,拉响引线,提溜往车身上一贴...轰轰!光亮再起,方文坚只留下一句:“撤!下一个地方!”随后,众人没有走街面上,而是穿过早已打好通道的民居内室向南转移。后续跟进的装甲部队看见前边的兄弟遭这副惨样,赶紧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后边的藤田进和酒井。这俩鬼子此时正在这夜风正盛的阵地上,齐齐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南翔镇内的一举一动,南翔,已经处处冒着火光,巷战已经全面铺开了。“报告,将军!又有四辆战车被毁!”“岂可修...”酒井愤愤地放下望远镜,他虽明白巷战不是装甲部队的专长,但也没想到坦克会损失的如此迅速啊...旁边的藤田进劝慰道:“酒井君,不必动气,两个旅团的步兵马上进驻南翔,你看,他们已经到了。”酒井再度举起望远镜,藤田进说得不错,日军的步兵已经到了镇子口,数万日军一齐涌入南翔,即便是不依靠装甲车坦克,光是一人一脚,也可以将南翔踏平!但酒井生来谨慎,他扭头看向藤田进,闷声道:“将军,请以照明弹为帝国的勇士们,开路!”“嗯。”藤田进点点头。....“快,这里,埋上!埋上!”方文坚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埋地雷,时不时他还爬上屋子,看一眼前面的情况,中路打得不算困难,左右两路却是有些遭罪。尤其是右侧的李鸣宇,由于紧靠着林子,日军的装甲部队吃一次亏后,立刻绕到外线,走林路穿插,几轮炮轰下来,军事素质不高的保安队就快崩盘,好在李鸣宇带着人及时窜入了废墟里,日军的坦克没有行进路线,这才躲过一劫。“又来了。”柴俊良看着前方的要道提醒道,但这一次,他已经胸有成竹了,“方副营长,这次我就足够了,大晚上的,小日本子都是瞎子,稍稍来点手段他们就招架不了!”“能行吗?”方文坚扭头看了眼柴俊良。柴俊良目光灼灼,拍拍胸脯,示意自己能行,随后,他故技重施,甚至更为大胆,开口说道:“嘎子!柱子!你俩,悄悄摸到前面去,在两侧阴影处蹲着!”“玩灯下黑啊?”方文坚笑了一声,伸手拦住了正准备部署迫击炮的赵宇,“让他试试,不行你再来。”赵宇点点头,命令两个炮兵在旁边等候。柴俊良嘴里的嘎子和柱子手脚利索的开始行动,他们先是抱紧炸药,随后猫着腰,贴着墙根,把整个身子一倒,伏在地上,如蚯蚓一般朝前一个冲刺,躲开了日军战车扫来的光柱。柴俊良在后面屏息看着,看着这俩黑影逐渐接近日军的前进路线后,心中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咻——一阵刺耳的尖鸣平地而起,整个南翔被一阵刺眼的光芒所笼罩!在强光之下,每个人,每座建筑,甚至每块石头都清晰可见!“不好,照明弹!”方文坚急吼一声,把柴俊良一推,“让他们撤!”柴俊良还懵着呢,侧身一看,日军的战车的炮台已经转向了地上。哒哒哒哒——轰!一阵爆炸声响起!方文坚咬了咬牙,扭头看向赵宇,刚准备下命令,正面日军的装甲车忽然踩了全油,一股脑冲了上来,碾着不高的石堆一下子冲天而起,埋伏在左右的战士只感觉一尊巨物在天上划过,随后沉沉砸在地面上,炮台和机枪眼同时开火!哒哒哒哒哒——两侧的战士反应不及,顿时死伤一片,方文坚眼疾手快,拉着赵宇往后面倒去,避开了弹幕,嘴里怒骂一声“该死的”,随后拧着赵宇快步往后方跑。仓储库里,外面的照明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竹石清心头一紧,嘴里连连道:“照明弹...这下麻烦了!”旁边的风文涛和龙于飞对视一眼,看向竹石清:“前边顶得住么?”竹石清摇摇头,沉思片刻后,他冲俩人说道:“二位,你们守在这里,我去前边看看。”“这...”“不多说了,麻烦二位。”竹石清敬了个礼,带着赵明辰和穆枫快步离去。而日军紧接着发射了第二发,第三发...天空就像多了一个太阳,把南翔的每一处细节都照的清晰可见。“柴连长!别动!”方文坚把赵宇推到一处屋内后,转头一看,警卫连的战士大多倒在了血泊里,柴俊良和一撮战士弯腰蹲在一个立柱后,日军的几辆装甲车的机枪已经完全对准了那里...哒哒哒哒——密集的子弹把这根石柱打得满是弹坑,崩飞的石屑划到了柴俊良的脸颊,一道涌血的伤口在照明弹的照耀下异常显眼。柴俊良满头大汗,只感觉自己被两条火线包裹着,旁边的战士已经尽数倒地,他喘着粗气,后背靠着的柱子似乎要塌了,正在剧烈的晃动。战争怎就如此真实?诚然他和方文坚对于这帮铁疙瘩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然而,一旦被对方逮住机会,他引以为傲的警卫连甚至没有撑到三分钟...想到这里,柴俊良不禁笑了两声,就在刚刚,他还以为自己也要成为了南翔的救世主了。“快,赵宇,给我两颗手榴弹!”方文坚伸出手,冲赵宇招了招,赵宇却愣在原地,眉头紧蹙:“副营长,你要干嘛啊,现在出去,那就是死啊!”“妈的,少废话!”方文坚透着缝隙,看着外头孤立无援的柴俊良,心中不是个滋味,“柴俊良!趴下!趴下!”柴俊良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总之他没有听建筑内方文坚所说的话,余光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兵护在怀下的炸药包,他闭了闭眼,猛然一个侧身想要去拿!哒哒哒哒——一串子弹迅速咬上了他,子弹穿透了他的胳膊,剧烈的疼痛刹那间贯穿五脏六腑,他悲嚎一声,痛苦地趴倒在地...“我操了!”方文坚内心积压的情绪此时也到了顶峰,奈何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花机关,他将枪栓猛地一拉,冲出房子,对准这帮铁疙瘩就是一通扫射!哒哒哒哒——眼前坦克和装甲车的炮台徐徐扭转,赵宇一见情况不对,准备上前去拉方文坚,刚跑到门口,眼前映射出一抹屎黄色...是日军的步兵。在装甲车背后的主干路上,排列整齐的日军步兵正踩着步子杀来!“副营长!走!”赵宇回过神来,把方文坚一拽,几人沿着那条通路开始向南飞奔!轰!坦克又是一炮,柴俊良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雪白的牙齿间布满了鲜血,那根石柱滋滋出着响声,随后伴着整座建筑塌陷下来,将这满地的尸体全部掩埋。滋滋——坦克车的车长探出脑袋,环视了一圈安静的四周,摆了摆手:“继续前进!”装甲部队继续开动,碾在他们刚刚炸平的道路上...方文坚本就有些神志不清,被赵宇拉着跑的时候,还是被压在了废墟之下,瞬间就失去了意识,世界陷入一片沉寂。竹石清离开仓储库后,快速来到了镇公所,沿着旁边的云梯,他来到了公所的瓦顶处,举着望远镜,他便清楚,即便是把巷战玩出花,也不可能依靠这个扭转胜负....他顾不上前线的弟兄们都处在何种境遇,但他们已经约好,最后一站,会在镇公所集中,这里,密集成片的炸药会是他们最后的坟场。“都准备好了吗?”竹石清扭头问穆枫。穆枫点点头,沉沉道:“都准备好了!”竹石清转身俯瞰整座南翔镇,破砖烂瓦间,是人和钢铁的搏击,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有最后的底牌,那就是——决心。在这个夜晚,和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