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乱哭什么?手术都还没做。” “我想让你好好的。” 陈阿满哽咽着,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滚下两颗圆眼泪来。 “好了,瘸了就瘸了,我又不是不能接受。别哭了,丢不丢人。” 郑其明指了指护士;“你把别人都吓着了。” “对不起,我这人爱哭。” 陈阿满忙用手背擦眼泪,擦一层流一层新的。 护士怔了半晌,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生硬,随即和缓了一下柔声道:“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有时候是事在人为。医学只能告知过往经验的概率,不一定就代表最终的结果。到时候做完手术,可以再仔细问问医生。” “真的?” 陈阿满的眼睛又亮起来。 “真的真的。” 走的时候护士还在拼命给陈阿满加油鼓劲。 其实她也没说谎,就连在轮椅上坐了好几年的人,都有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呢。医学奇迹每天都在形形色色的人类身上发生。 送走护士,陈阿满手里依然捧着那本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了照顾郑其明的注意事项,他还是保持着自己之前的阅读习惯,用食指指着上面的字一行行读,然后又悄悄默背。 他要赶紧把这些都记在脑子里。 “陈阿满,你过来。” 郑其明忽然叫他,也终于抬头,给了他一个尚算和缓的表情。 “嗯?现在终于知道我在身边多好了吧!” 陈阿满有些惊喜,孩子气地把笔记本丢在桌子上,快步跑到郑其明床边,不由分说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有很多小习惯,都跟自己六年前一模一样。不假思索地,只要距离靠近,身体就想跟郑其明亲近。 “刚才护士也说了,我有非常大的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嗯,我知道。就算你真的站不起来,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陈阿满小声说,生怕郑其明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这些是我的真心话,没有撒谎。”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陈阿满。” 郑其明的语气平静,但说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坚决又铿锵。 “你还年轻,小我八九岁。我搞不好这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这就意味着,我不能走路,连上厕所、洗澡都要人帮忙,也不能……” 他顿了顿,然后道:“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做、、暧。” “所以就算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也满足不了你的需求。你才二十六岁陈阿满,何必跟我裹在一起?你没照顾过病人,我照顾过,我爸癌症病了好几年,我知道照顾人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而你跟我在一起,想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我今年三十四,再活个四十年。四十年,这四十年你都要跟一个瘸子生活在一起,洗澡擦身搀上扶下。我他妈的连上完厕所穿裤子,都得等着你来给我穿!” 郑其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死死攥紧床单,揪在掌心里成为一团丑陋的褶皱,语气里带着某种歇斯底里。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狠命捶着床板,像是在表达对命运安排的不甘心。 “明哥!” 陈阿满哭着扑过去,跪在床上朝郑其明身边靠,拉着他的手抱在怀里。 “你别这样,别这样。” 郑其明很痛苦地闭上眼,良久以后,方缓缓地说:“这就是以后你的生活,一眼望不到头。一辈子很长的,比你想象的都要长很多,别轻易许诺。” “我不怕,我不怕的。我要跟你在一起。” 陈阿满一边哭一边说。 郑其明看着他,眼睛有些红。 “可我怕。” 他顿了顿,然后看着窗外,很慢地喃喃自语。 “什么?” 陈阿满听得不真切,但郑其明不再说话了,只是直直地望着外面,树影在已晚的天色中摇曳婆娑,身姿灵活。 他看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脸来,忽然对着陈阿满笑了。 “明哥……你……” 陈阿满很久没见过郑其明笑了。但此刻的笑容,自己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里又酸又涩,只能念他的名字。 “满满,过来。” 郑其明朝他招手。 陈阿满愣了一下,乖乖靠过去,离郑其明很近,郑其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头还是这么圆,不过头发长了。像个电影明星。” 他有些粗糙的指尖,从陈阿满的黑发中穿过。 “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的脸。” 他捧着陈阿满的脸蛋,指尖在他的眼睛、鼻梁、嘴唇上摩挲。 “眼睛大了点,鼻子变高了,嘴唇好像也厚了一点。” 突如其来的温存,让陈阿满心里怦怦直跳。他感觉到的是一种绝望的温柔,没有任何阳光和煦的感觉,简直——像感情里的某种回光返照。 “好久不见,你真的成熟了不少,是个像样的大人了。” “明哥,我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再也没坑蒙拐骗过了。我在首都这几年,每天都在很努力的上班,攒钱,有时候看见桥洞下的乞丐,我都会给他们的要饭罐子里放零钱呢。明哥, 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教会了我,要做一个好人。” “是吗?这样就好。” 郑其明静静地说,陈阿满的余光甚至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