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部衙署出来,公仪淏卿未走近道回公仪府,反而是又谴小厮转道赶马驱车进了御街,不紧不慢地回了大理寺。公仪淏卿在大理寺坐堂至夜半,四下寂静,见堂内已然人去楼空,方才起身回府。月色朦胧,夜风轻袭。公仪淏卿一行驱车行至一处窄巷,车夫拉缰慢行,手中紧紧捏着鞭子,余光不时窥视四方,好似警惕着什么。月下,忽见风拂影动。骤然听得头顶凌鸣而响,抬眼一看,竟是数十支利箭横空破空袭来。马儿嘶鸣躲闪,亲卫怒喊不绝,随侍大惊,急抽兵刃:“不好!有埋伏。”利箭纷纷落下,将亲兵小队截为几段,又有蒙面黑衣人涌了上来,数量之多,直有亲卫数倍。惊马嘶鸣在前,杀伐之气在后。白刃袭来,车夫向侧弯腰,堪堪避身躲过一击,那未收的一刀狠狠地砍在车驾木辕上。木屑四溅,又惊起驮马嘶鸣。车夫扔了细鞭拔出长刀,黑暗中还没分辨清楚,已被人绊住马腿,摔下了鞍桥,忽闪闪银光刺目,知是冷剑压来,忙挺刀驾住喝问:“什么人!”无人作答,唯闻厮杀之声。另一道光刃紧追其后仓皇间,车夫只得扬手以落入袖间地短匕一挡,而后伸腿探入绳套,猛扯缰绳,马车再次被迫勒停。蒙面黑衣人举剑猛攻,招式狠厉,只攻一处,便是车内之人。月色惨淡,阴风悲恻。黑暗之中,亲卫护着马车,车夫从后撤出,自己带了几人,挡住黑衣杀手,奋力鏖战。车夫还不及喘上口气,就见前面又挡了几层黑衣人,各执雪刃,以逸待劳。为首亲卫大喊:“尔等是谁?”居中头领也不回答,只轻飘飘吐出四字:“不留活口。”铁戈交鸣声顿时响彻夜空,惊飞檐下中扑簌的飞鸟。马夫亲卫一行难以招架黑衣人的迅猛攻势,纷纷被逼离马车,四下皆遭堵截,又有几名黑衣人借力跃空,登上车辕,数剑齐发,尽数刺入马车,决绝狠辣,不留一分余地。只在瞬息,遮面黑衣人便察觉不对,怎得不见流血?更不闻惊叫?黑衣人心生疑惑,举剑挑帘探查,只见车木屑横飞的马车之内,竟是空无一人!人呢?!黑衣人面面相觑,心中生骇。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口哨声破空而起,原本隐匿在夜色中的一众持刀兵卫闪身而出,马蹄踏杳声渐渐清晰。整齐肃杀的兵卫行列中唯一人立于中首,绿袍墨冠,面色凛然,满目威容,正是本该在马车内的公仪淏卿。只听得公仪淏卿冷声下令:“速速捉拿贼人,留下活口!”“是!”众兵卫得令,齐齐持刀冲了上去。黑衣人见来人众多,只怕不敌,只得四下溃散奔逃,兵卫招式逼人,人员众多,不消半刻,黑衣人已被悉数捉拿。“大人,贼人尽在这里了!”待清点完人数,为首的兵卫抱拳向公仪淏卿回禀道。“押送至大理寺,细细审问。”公仪淏卿厉眸扫视一圈被押解的黑衣人扬声下令道。“是!”众兵领命齐声应道。翌日一早,大理寺衙署议事厅。整一夜,公仪淏卿只阖目休憩了两个时辰,昨夜突遇夜袭之后公仪淏卿便回大理寺休整一夜。曙光微露,便有探信兵卫叩门回禀。衙署四下静谧,兵卫当先禀道:“回禀大人,您让小的查的事,现今已有眉目。”公仪淏卿微微颔首示意兵卫继续。兵卫拱手应声又禀:“回大人,小的昨日扮做个送菜公前往裘府,费尽心思这才同裘府管家的干儿子攀了个亲,终于探出些消息。裘大人于元鼎四十九年入仕,于中央任詹事府主薄,后又外调州府任布政司经历,先帝驾崩,裘宾鸿于胤贞元年调入汴京入礼部任祠祭司员外郎,胤贞六年,裘宾鸿乞骸骨归乡,胤贞九年受旨归京任祠祭司郎中,一路官途顺遂。”
公仪淏卿听着兵卫回禀的消息倚着圈椅松木扶手细思,裘宾鸿此人他并不熟悉,甚至与父亲也无甚交际,他只于大朝时偶尔见过几面,只听闻其人低调内敛,办事谨慎妥贴,为人宽和老实,予他评价只寥寥几语,尽显敷衍之意。换句话来说,裘宾鸿此人于汴京众官员权贵之中毫不起眼甚至是根本无人关注。兵卫抬眼看了看公仪淏卿的面色喘了口气又道:“那管家的干儿子也在裘宾鸿书房侍候,他说裘大人很沉闷守旧,平日不同其他官员相交,甚至也鲜少有亲友登门拜访。除大朝之外,裘宾鸿只于礼部衙署同裘府两地,两点一线,连酒楼坊间都不甚去。”沉闷守旧……公仪淏卿细品这四个字,一个被权贵圈子排斥忽视又颇具能力的官员,一个能在两朝更迭中还一直官途顺遂的人,怎的是个沉闷守旧的人呢?是什么会让他甘于屈居祠祭司郎中呢?兵卫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补充道:“对了,那管家的干儿子还说裘宾鸿有一习惯,每逢七日便要在净室沐浴熏香,通常会待上好些个时辰。”“哦?”公仪淏卿眸光一敛,冷锐之意骤起:“先把派去盯着的人撤回来,昨夜之后,他只会更警惕。”“是。”兵卫俯身领命告退。待兵卫转身离去,公仪淏卿的目光随即落在桌案上的一把长剑上,这柄剑无论是用料还是锻造工艺都极为普通,不似官制,也看不出任何名堂,可越是没有破绽,便越是最大的破绽,若仅仅是简单的凶杀,怎可能防备这般严密,看来,这些贼人野心不小,亦或是,他们背后的人在酝酿的更大的诡谋。“回禀公仪大人,刑狱来人禀报。”堂外侍从叩门入内传话道。侍从的话打断了公仪淏卿的思续,公仪淏卿将目光从利剑上抽离,抬眸启唇:“传禀。”昨夜在窄巷袭击自己的数名黑衣贼人已被衙役捉拿押入刑狱审问,历经一夜刑讯,任是钢筋铁骨,也该开口吐出些东西了。“是。”侍从应声出门传话。话音刚落便有狱卒入堂来禀,那狱卒进门后恭谨地拱手见礼,随其扬手抱拳之际,在衣袖摆动的瞬间,一股浓重腥甜的血腥之气扑入公仪淏卿鼻尖。“禀大人,昨夜贼人已经审毕,昨日夜袭大人的那伙凶徒应当是被家中豢养的杀卫,而下令追杀大人的人是……”说到此处,狱卒抬眸犹豫地看了眼公仪淏卿,舔了舔唇,很是为难。公仪淏卿冷目抿唇,抬眸对上狱卒闪躲的目光,声色沉冷道:“是谁?”“是……是礼部祠祭司郎中裘宾鸿裘大人。”狱卒心下一横又垂首抱拳吞吞吐吐答道。森寒冷意渐渐爬上公仪淏卿的眉梢,公仪淏卿唇角一嗤:果然是他。他白日去拜访裘宾鸿是刻意佯装无知蠢笨,还透露出他要去工部营缮司查找失踪画师的下落,当时便是有意试探他,不料他竟这般耐不住性子,当夜便要找凶袭杀他。想至此间,公仪淏卿心间陡然升起一丝疑惑来。不对!公仪淏卿厉眸微敛,目光重又落在那柄沾血的长剑上,他为何要这般急不可耐的杀了自己?自己若是去工部营缮司问询失踪画师下落,后果便是涉事秘辛,触怒龙颜,裘宾鸿见我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应直禀圣上治罪于自己才是正道,为何会涉险派凶刺杀自己呢?此等行径更似有杀人灭口之意,他为何要阻止自己去工部营缮司问询?他在害怕什么?难道……公仪淏卿修长的手指微屈,一下下轻叩案几,堂内无言,只余一声声击节叩动之音。看来,这消失的五百二十七名画师中另有疑云。“来人!”公仪淏卿停下手中动作募的抬眸唤人。“大人有何吩咐?”外堂侍立的兵卫抱拳等候听令。“传本官令,近日汴京城内多有贼子生事,夜里袭杀朝廷官员的恶行层出不穷,现令京兆尹加派兵卫军士严守各部衙署,务必要保证各位大人的安全。”公仪淏卿抬手润笔扯过一张信笺,写下一令,后又加盖了大理寺官印。“驰送京兆尹。”公仪淏卿将官令递给兵卫。“是。”兵卫接过官令应声而去。礼部祠祭司衙署。裘宾鸿躺在圈椅上垂眸盯着暗沉幽深的地砖,眼中晦暗不明。整整一夜,派去的那队刺杀公仪淏卿人马迟迟未来复命,直至破晓时分他派去查看的人才回来禀道那条窄巷中有残存的打斗痕迹,但并无血迹。汴京一如往常,公仪淏卿没死,也没有传出来他昨夜遇刺的消息。那群办事不力的蠢货去哪了?“大人!大人!”灰襟白袍中年男子着急地奔入内堂。裘宾鸿被这几声惊呼打断了思绪,很是不痛快地斥责:“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大人!大人不好了!”灰襟白袍男子喘着粗气指着穿过围墙指着衙署大门的方向:“突然……突然来了很多褐衫军卫。”闻言,裘宾鸿眉峰骤然拧做一团,他慌忙起身,而后又镇定起来,褐衫军卫?褐衫军卫是京兆尹的护城军,想至此处,裘宾鸿又疑惑起来,京兆尹派护城军卫来此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