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眉头皱得更深。 走近时正撞见秦霁从拐角处探出的脑袋。 他同她对视了一眼,秦霁移了目光。 二人同时开口: “跑什么——” “你怎么——” 秦霁往阴影处退了一步,她听清了陆迢的话。 低声道:“我在茶坊见过那位小姐,知是大人的家人,奴怕自己毁坏了大人的清誉。” 她说得令人动容,然而藏在阴影中的眸子里却沉得像一潭死水。 全是假话。 陆迢名誉如何与她无关,秦霁是自己觉得丢人。 外室向来见不得光,尤其是他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尚未娶妻就养了个外室,传出去轻也要落一句家风不正。 陆迢的家人看到自己会如何作想? 狐狸精,勾她儿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秦霁并非想要博得谁的认同,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的家人会对自己露出鄙夷审视的目光。 她们的所鄙夷的,秦霁都做了。 是她先惹的陆迢,她也当了他的外室。 若非男子逼迫而为,其余当人外室的女子都算不得正经人。 秦霁从小到大,最厌恶的便是为人外室的女子。尤其是嘴脸张扬,刻意跑到男方家中有意戳穿的那类外室女。 当初秦霁的母亲去世,没过几个月,便有一年轻妇人晕在了家门口,秦霁和几个婢女一起把她扶进屋,又特请了大夫。 她醒后,先是对着秦霁陈诉了好一番凄苦的身世,骗得她掉泪,对秦甫之求情,留这妇人在府上干着轻松活计。 接下来她一得空便跑到秦霁房中,拿出好些新奇玩意哄她开心。 再后来有一日,她要秦霁喊她娘,说自己已经做了秦甫之的外室,只要她喊她娘,她就能加入这个家了。 秦霁不喊,她便换了嘴脸,背着旁人日日骂秦霁,还说着自己与秦甫之多恩爱,外室当得比主母还要开心。 她威胁秦霁,说若是敢告诉秦甫之,等她以后有了孩子,就把她和秦霄赶出去。 那时秦甫之公务繁忙,加之丧妻之痛,对秦霁姐弟疏忽许多,并未察觉到她一日日变得沉默。 七岁的秦霁就这么听那妇人说了一个月的外室如何如何好,人都钝了许多。后来她又骂秦霁,秦霁自己偷跑出去报了官,把那妇人和她爹一起告了。 七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乱糟糟的辫子在公堂上哭得好伤心,边上的人看着她漂漂亮亮的一双大眼睛肿成了个桃子眼,五六个差吏围在她身边哄也哄不住。 秦霁拿着一小袋铜板,哭着求人家把自己和弟弟送去养济院。 她不要和外室住一起。 她们都是小偷,是贼,不能去占娘亲的位置。 秦甫之正在外面办差,听闻此事后急匆匆赶过来,不停跟她保证没有这件事,秦霁每问一处,他就辩一处,用她能听懂的话耐心解释。
后来那个年轻的妇人被抓了过来,一群差吏站在秦霁身后给她壮胆,县官问一句骂一句,都有人解释给她听。 直到判签落地,那个年轻妇人被押入牢中,秦甫之也由秦霁打了十个手板,这件事才算慢慢过去。 但她对外室的怨憎,这么多年不减反增。 秦霁自己已经如此,对旁人怎样看待外室则更清楚不过,尤其是她现在这样的出身。养外室的男人固然更可恨,可人到底有亲疏贵贱之分。 没人比她更清楚突然得知自己一直敬仰的人养了个外室,心里会有多恶心多难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现在,她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秦霁实在不敢在陆迢的家人面前露脸。 一只大掌抚上她的脸轻轻上抬,男人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下午也因着这样就跑了?” 秦霁被迫对上他的眼睛,沉静的视线摄过来,仿佛要将她剥个一干二净。 她心虚,抬手捂住眼,声音冷静:“我没跑,我回来等您了。” 说完,面前没有回音,秦霁打开一绺指缝,陆迢黑漆漆的眼睛里像燃着一团幽冷的火,审视意味明显。 秦霁心里咯登一下。 他没信。 陆迢当然不会信。 她说鬼话的本事他早就见识过。 若真为等他,怎么不直接进瓦官寺? 他派出去这么多人找到此时才寻着她,她秦霁就拿这样的三言两语来糊弄过去? 陆迢拍拍秦霁的脸,拿下她的手,“再想想。” 秦霁立在禅房后墙下,全身都被一片黑影拢住,手蓦地拿下来,只见他身后月光晃眼。 连带着夜色都变得捉摸不定。 陆迢捏着她一截细腕,往上腾了腾,用力握住。 不远处栽着密密高高的苦竹林,月光投下疏落竹影,二人踩过,林间蝉鸣声响,悄然盖过窸窣的动静。 他们走远,洛瑶才同她的侍女走出来。 她的视线牢牢钉在前方一男一女连在一处的两只手上,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成点。 跟着洛瑶从洛家同来的侍女脸上染了愁容,却不好明说。 她问:“二小姐,咱们还进去拿帕子么?” 洛瑶脸上的失神渐渐转圜,她握了握指尖。 “自是要拿的。” 她借宿的禅房正在这边,方才陆悦嚷着要去找她大哥算账,陆悦开口的那一刻她心中也有隐隐的欢喜,可是抬眼看去,发现陆悦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