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笑道:“看看夫人,莫让人调包了。” 裴莺抿了抿唇,这人怎的有些奇怪。 “娘亲,我写好,您……”孟灵儿从摊子直起身来,待看见霍霆山,后面的话卡在喉间。 霍霆山见孟灵儿脸上也戴着面具,目光落在她手上两盏水灯上,一盏已提了字,另一盏还未写。 “夫人打算去何处放灯?”霍霆山从孟灵儿手中拿过未题字的那盏水灯。 裴莺说去远水河。 “走吧。”霍霆山拿了灯率先往前。 母女俩只能跟上。 走出一段后,孟灵儿后知后觉—— 等等,娘亲的那盏水灯还未题字。 孟灵儿纠结了。 直接喊停嘛,她没那个胆子,可是不喊停,娘亲的水灯上空空如也,这怎么成? 眼珠子转了转,小姑娘落后两三步,走到陈渊身旁,低声说了句小话。 远水河边今日很多人,都是来放水灯的,已经有一批人放灯了。 河面光团点点,莲花造型的水灯随河水打着璇儿,仿佛是本就开在河上的睡莲。水灯连成带,光芒熠熠,当真美不胜收。 裴莺发觉霍霆山来了也并非全都是坏处,起码这人气场强,明明什么都没干,居然能轻而易举拿到河边最好的位置。 霍霆山将水灯还给裴莺。 裴莺正要放灯,这时女儿凑过来,将一物塞到她手中:“娘亲,您的水灯还未题字,快快用这炭笔写了再放。” 裴莺手中多出的,赫然是一只炭笔。 那炭笔只有一小截,比手指还要短,像是小商贩随身携带用于记小账的。 霍霆山目光在炭笔上一顿,然后越到后面站着的陈渊身上。 陈渊有些无措,低声喊了句主子。 裴莺最后只写了“祝好”二字,便将水灯放到河里。 流水潺潺,带着水灯逐渐飘远。 霍霆山站在裴莺旁边,侧头看她的神情,河灯的光晕落在她低垂的鸦色眼睫上,泛出少许微光。她戴了面具,叫人瞧不见神色,但那微抿的唇却透出几分郑重。 “水灯放完了,回吧。”霍霆山说。 裴莺看见女儿握拳的小动作,心知她不情愿,遂道:“才天黑不久,不若再等等吧。” 霍霆山却道:“今日中元节,鬼气重,宜早归。” 裴莺惊愕。 据她所知,这人是铁血无神论者吧,怎的如今连鬼气重这些话也说得出来。 霍霆山:“夫人若想游肆,明日亦可。” 裴莺听他这话,心知是没得商量了,只能和女儿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回州牧府。 待回去后,孟灵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莺的厢房和霍霆山的屋子在同一个院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院。 “夫人。” 裴莺正要回屋,听到他喊她:“将军有事?” “后日夫人随我一同去参加一场宴会。”霍霆山说。 裴莺想了想:“是地方豪强相邀?” 如今冀州易主,想来豪强们都想和这位冀州新主搭线,其中有成功的也不奇怪。 霍霆山颔首:“夫人聪慧。” 裴莺却微微蹙眉:“您自己去不成吗,我都不认识他们。” 霍霆山:“夫人不需要认识。”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见他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道:“事先说明,我先前并无参加过宴会。若到时不慎失了面子,您可别找我,我不负责的。” “不用你负责。”霍霆山话落抬手,在裴莺错愕的目光中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嗯,还是热的。 只一瞬,霍霆山悠悠收回手:“夫人早些休息。” 裴莺瞪圆了眼睛看着霍霆山。
这人什么毛病。 当被捏脸的那一瞬, 裴莺以为他是又想做那种事。 毕竟“早些休息”这四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容易带上点别的意思,更何况他有前科在先。 但是没有。 这人勾着嘴角收回手, 然后转身往他自己的房间去, 看他的背影和脚步, 心情似还挺好。 裴莺在门口站了片刻, 而后缓缓将门关上。 躺在榻上,看着上方的罗纹, 裴莺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他果然是腻了。 裴莺侧躺着抱着锦被, 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觉随着浊气吐出, 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真好,他腻了。 裴莺自己也没察觉到,她那颗因“五宿之约”被吓成一团的胆子, 从她彻底确认了这认知的一刻起, 便开始膨胀, 逐渐回到之前各种捋虎须时, 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今夜的裴莺又睡了个安稳觉。 霍霆山和她说后日有宴, 这场宴会裴莺没当一回事,但豪强们都激动难耐。 冀州易主,幽州军以绝对的优势占稳冀州后,各大豪强的请柬便如洪水般涌向州牧府。 有句话说, 请吃饭不是什么本事, 请得到人那才是本事。 无数的请柬飘来,守门的幽州卫兵每天都收一大叠, 那厚度拿去当柴火烧都没问题。 请柬送是送到了,但全部石沉大海。 豪强们那是一个个抓耳挠腮, 坐立难安,心里都不由猜测这位幽州牧是何意。 不赴宴,不和他们建立任何联系,莫不是下一个开刀对象就是他们这些地方豪强?那位冀州新主欲挑一些来个杀鸡儆猴? 豪强和地方官一定存在联系,就算原先没联系,当地豪强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桥梁搭起来。 送珠宝送银钱也好,将族中女郎送去当姬妾也罢,反正线必须牵上,得让地方官成为他们背后的大树,靠着大树好乘凉。 冀州权力核心重新洗牌,牌一洗好,豪强们就开始发力了。 一车车珠宝黄金拉出去,一箱箱奇珍异玩抬出去,还有一个个水灵秀气的美人儿,全部送到州牧府。 然而这些怎么去的,后面都怎么回来。 这下可愁坏了豪强们。 不收礼,那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送,继续递请柬。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送的一封封请柬依旧没有回音,但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这位霍幽州要动耕地,他要改革。 榜文一贴,豪强们心思各异。 如今的土地是私有的,耕地可以自由买卖。豪强们的祖辈都盘踞在冀州,财富积攒得早,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收购土地。 买下大片土地后,再租给没有地的人,也就是佃农,让佃农为其耕耘,豪强们坐等收租。 这批被豪强雇佣的佃农,不仅要为豪强种地,缴纳地租,服各种劳役,在某些必要时刻还会被武装成私兵。 一旦成为佃农,便是自动依附于主家户籍,就算到时不想再租豪强的地了,也不是说想走就能走。 若想要自由,还得经过一系列放免和自赎等手续。 豪强作为绝对的既得利者,自然不想耕地的政策有一丝一毫的改动。 但如今这位霍幽州却动了耕地,虽说动的不是土地的租赁,却也足够一众豪强想很多。 今日下令更改种植的作物,那明日他会不会动租赁方式? 租赁方式,动不得! 远山郡萧家,书房内。 “萧老兄,你瞧这个霍霆山是想做什么?”一个穿着曲裾深衣的中年男人皱眉道。 萧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位霍幽州是个好名声的。前有长平郡救灾,后有下令种植小麦。前者暂且不谈,这下令种植小麦还低价售以麦种,小麦长成后如何那都是明年之事,许多人暂且看不到那般长远,只瞧见了低价麦种,都道他丹心如故。他占了冀州后如此大动干戈,是生怕旁人不知他一心为民。” 华尽忠低声道:“他想要声望无可厚非,但往后可不能让咱们吃亏啊,不然咱们不能答应。” 萧雄按了按眉心:“如今还只是下令改作物,没动旁的,这还好。” 华尽忠却不那么认为:“萧老兄,你怎知此事不是一个开端呢?今日他霍霆山能下令让冀州百姓种植旁的作物,他日说不准为了声望又会动一动土地的租赁方式。那可是咱们的命脉,不能动的。” 萧雄沉默不语。 华尽忠继续道:“这霍霆山也是个奸诈的,放着自己的幽州不折腾,来冀州搞这些个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