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仿佛在引诱着她去抓住面前的白鹄,那些轻而易举决断他人生死的能力,那些她好像永远也无法得到、拥有的力量,如今就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可以脱离凡人的身份,生死的桎梏,但持清又能从她这个凡人身上得到什么?
所有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都让她觉得不真实,她不清楚看似美丽沉静的海面下是否隐藏着危险的暗礁。
周遭一片寂静,只剩下姜真细长的呼吸声,她恍然发现,持清连呼吸的幅度都没有,仙界虽然全是已经飞升的仙君神官,但是没有一个比持清更像尘世之外高高在上的神明。
世上最平等的关系,恐怕只在他的眼里。
姜真顿了顿,苍白的脸庞恍若透明,她没有在持清的示意下抚摸白鹄,而是说道:“尊君,我只想回凡间。”
持清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说这样的话:“好。”
姜真之后的话全都停在喉咙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持清居然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她放她下界。在她眼里看起来难如登天的事情,放在持清身上只不过是一声随意的应许。
夜长梦多,姜真几乎无法抑制激动的内心,一下子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持清:“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持清微怔。
姜真正费力地仰着头看他的神情,细长的脖颈上露出青紫的指痕,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眸子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期翼。
这和姜真平时内敛克制的眼神不同,像是一块坚硬的甲壳下,不经意间暴露出的一块柔软细嫩的血肉,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看见,连姜真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总是忍耐的,至少持清见她第一面时,她就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活了太久、太久,几百岁的神仙,和十几岁的凡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他宽容姜真,就像凡人宽容一只柔软的猫,倒想她再放纵一些。
可除了天央台的胡言乱语,姜真从不在他面前暴露其他情绪。
或许,她在封离面前不是这样的。
持清笑起来,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很淡的悲悯,冰冷的手指轻轻拢在姜真的后颈上,托起她的头发,如同抚摸昂贵的绸缎:“想穿过瑶池,身体至少修炼到半神的程度,现在的你,还不行。”
——
姜真想着持清的话,坐在床上,伸出手,合拢又握紧。
仙界和凡间之间的屏障虽然因为天道的原因被削弱,但瑶池还不是她一个凡人能够轻易穿过的,苍穹会把她的身体削得支零破碎。
姜真想到自己的身体,对持清轻声:“我现在不是死不了吗?”
“是的,但你还会疼。”持清温柔道。
血肉碾压,身体破碎重塑,是神仙之体也无法承受的痛苦。
姜真想说自己不怕痛,但看着持清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怵,直觉不该说出口,将话咽了回去。
持清应许她,会帮她修炼到能穿越瑶池的程度,但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情绪纷扰喧动。
一股不安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无法马上下界,持清没有缘由的好意更是让她惶恐。
比起封离的长辈,持清更像她的长辈——无条件地信任她,随手给予她惊人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纵容。
姜真宁愿持清是她想象中恶毒的“婆婆”,冷脸对着她,傲慢跋扈、目中无人地指使她,斥责她,因为那才是她所熟悉的,和长辈相处的模式。天道落在她枕边,那里放着她从唐姝手里夺回来的玉珏。姜真侧着脸,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脸上的软肉被枕头压出一道淡粉的印子。
天道变成的光点一屁股坐在玉珏上,声音暗戳戳的:“这块玉珏对你很重要?”
姜真冷笑:“你不是能看到我的记忆吗?”
“什么呀,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天道。”天道说道:“我只不过是大致知道故事发生前的剧情而已,谁会没事钻到你脑壳里看你的记忆。”
姜真闭上眼,翻身背对天道,声音喑哑:“你说得对,我过往的十几年,只是故事发生之前的剧情而已。”
天道暗叫不好,立刻改变口风:“不是!我说错了,行了吧,我都说错了!”
“我又没有怪你。”姜真莫名其妙地瞥了它一眼,将玉珏握在手里发呆。
常素危从小体弱,又被神官批命,命中必有一场杀劫,常家父母疼他,几乎用了一切法子来为他挡灾。
这玉珏是常家祖传的宝物,在碎裂前几乎可以达到仙器的级别。常素危和她从小相识,自她有记忆以来,这玉珏就挂在他身上,从不离身。
但这玉珏最后没有为他挡灾,反而是碎在了她手上。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故事发生前,一段无关紧要的剧情。
姜真想起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幕,女主因为唐姝陷害,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封离大闹一番,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仙界。
在凡间,女主在机缘巧合下被一个人所救。
幻境里的人形貌不总是清楚,连女主的脸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灰雾,看不清楚五官,姜真怀疑,可能是天道的能力不够显现完整的模样。
但在女主的描述中,那个人是她平生见过最美的人,眉目秀美,光华夺目,身穿锦衣珠翠,如同一只耀眼神气的孔雀。
女主很快被这个仿佛精怪似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有意忽略了他反复无常、嗜杀成性的性格,女主本质是个善良天真的女仙,看到他杀人的时候依然痛苦矛盾,却又不得不在他身上寻求依偎,逐渐坠落。
就在女主逐渐从封离的伤痛中走出时,却突然从沉溺的虚幻中惊醒片刻。
她发现了那个人只是在借着她的眼睛缅怀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