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实在不太耀眼, 只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一轮太阳才有几分光照,整个院子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荒凉安静, 那缕日光落了下来时, 才给院子添了点生机。江芸芸站在门口, 那轮日光落在她身后, 整个人的面容身形都模糊起来,只有和气含笑的声音顺着风, 轻声传来。李达盯着缓缓走进来的江芸芸, 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那个白白瘦瘦,穿着竹青色的衣服, 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人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长大, 在冬日的寒风中再一次站在自己里面。他还是那么耀眼, 说起话来斯斯文文, 含笑温柔, 他站在门口,跟自己说着‘又见面了’。见, 怎么见啊。他不是死了吗他明明是亲眼看着那个癫狂愤怒的人掉入水中,然后彻底沉了下去。李达死死盯着江芸芸,神色逐渐惊惧惶恐, 只觉得鼻尖的水腥味越来越重。他本就大冬天冲水里被人捞出来,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许久, 又惊又怕, 如今精神恍惚间见了她,那深藏在心中的恐惧在此刻被突然挣断的绳索,猝不及防地席卷全身。他看着江芸芸,剧烈哆嗦起来。“别过来,别过来。”他崩溃尖叫着,整个人在椅子上猛地摇晃起来,似乎想要跑,但又受制于人,只能重重摔在地上。一直左顾右盼的顾幺儿吓了一跳。蒋平快走一步,直接把人提溜起来,厉声说道:“发什么疯。”李达眼珠通红,死死瞪着江芸芸,瞳仁却又格外涣散,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别来找我,去找那个人啊。”“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看着你,都是你耀眼了,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嘛。”“杀了你杀了你!你死了就解脱了,放过我吧。”他哆哆嗦嗦,声不成调,只混乱说着话,脚下很快就多了一潭水渍。蒋平吃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李达瞳仁也不见眨一下的,只是惶恐不安地看着江芸芸,好似见了鬼一样。江芸芸入内,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紧咬的牙关都在打颤。“这是……吓傻了”江芸芸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却不料李达突然发狂朝着她咬了过去。蒋平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脸。李达剧烈挣扎,好似不要命一样,手腕上的绳索一下就磨出血来,偏好似不知道疼,只是挣扎着要去咬江芸芸。“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没想到你会死,饶了我吧。”“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只是没钱,我真的没钱。”“这是亏心事做多了,吓疯了”蒋平眉心紧皱,只觉得棘手,“早不疯晚不疯,怎么现在疯了。”“是不是装的啊。”顾幺儿溜达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的力气不小,手指骨也瞬间紧绷起来,偏如此吃痛的力道,李达还是没有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江芸芸,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但眼珠子却透出恨不得把人当场吃了的憎恶可怕。“这可怎么办”顾幺儿扭头去问江芸芸。江芸芸沉默,露出苦恼之色。万万没想到,李达竟然吓疯了。“找个大夫看看先”蒋平犹豫说道,“是不是装的,大夫一把脉就知道了。”江芸芸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和思羲说好了,借我一间小院,等会送去林家别院,然后再请个大夫来看。”蒋平点头。三人各自无言,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现在怎么办”顾幺儿抱臂说道,一直偷偷去看李达,企图看出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线索是不是断了。”江芸芸沉吟片刻,随后示意蒋平把人捆好:“我们去隔壁说。”蒋平把人连同椅子一同捆起来,然后这才关上门。李达的目光随着江芸芸的消失逐渐安静下来,随后整个人陷入呆怔的样子,整个人软坐再椅子上,若非有绳子捆着,只怕要当场摔到在地上。“说起来,你舅舅是他打的,当时也是人赃并获,你干嘛把人放走啊。”顾幺儿不解问道。“想要看看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江芸芸说道,“他的杀机太单薄了。”
“那倒是没错,刚才确实有人想杀他。”顾幺儿说道,“只是那个此刻没抓到,跑了,幕后之人也找不到了。”江芸芸没说话,只是捏着手指。“那若是这人真的疯了,到时候就直接交给衙门。”蒋平说,“只是他都这样了,衙门还受理吗”“会的,当时是人赃并获,木棍和黎家的仆人都能作证,而且当时已经让他按下一份口供了。”江芸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解释着。“但你舅舅并没有死,所以他估计也不会死。”蒋平看着她,眸光微动。江芸芸回过神来,笑说着:“一切按照律法来。”蒋平接过那张纸:“你想得开就好。”“那接下来怎么办”顾幺儿晃着小腿,叹气,“大费周章抓了一个傻子。”“不碍事,会有人来的,先不说这事了。”江芸芸对蒋平说道,“那个赌场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就今天早上,有个掌柜的给了我一百银子,要我离开,我想着不能打草惊蛇就拿钱走了,那些人是看我出了城门的。”蒋平说道。“这个赌场是设置在逍遥楼后面的,表面是酒楼,但后面却是赌场,能进去的人都要小二认识的,我当时也是借着要殴打一个纨绔子弟的名义装傻闯进去,又赌了几把,庄家都是老手,我挑着几个不太好作弊的下手,赚了大概三百两就被人发现了。”江芸芸听得认真。蒋平仔细说道:“幕后之人我还没查出来,但这里来的人出手都很阔绰,有商人,也有纨绔子弟,最明显的就是这些人大都是帮闲出面带进来的,我已经盯着其中几个帮闲多日了,只是他们都是各拉各的客人赚钱,明面上是没有任何往来的。”帮闲就是一群落榜的年轻人,瞧着科举是没有指望了,就专门陪着那些纨绔子弟消遣玩乐,附庸风雅的文人。江芸芸惊诧:“文人骗人,那怪不得能把人哄进来。”“你好端端查赌场做什么啊”顾幺儿好奇问道。“之前看到李达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我那个外祖父是真的,自己沉迷赌博的嘛”江芸芸捏着手指,“他赌博的瘾实在没有由来。”“什么意思”顾幺儿爬到她身边,贴着她坐下,“我听不懂。”江芸芸想了想:“我那个外祖父是读书人,一开始没有这个爱好,他怎么好端端想起来要赌博了”“不是说家里有人生病了吗”蒋平下意识追问道。江芸芸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蒋平注视着江芸芸,微微一笑:“你还未回扬州城的时候,在村子里走访了一下,顺道打听了一下。”“你怎么调查我们。”顾幺儿立刻警觉反问着。蒋平无语,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他:“我们。”顾幺儿想了想,立马伸手紧紧挽着江芸芸,皱了皱鼻子:“我们。”蒋平见他这么胳膊肘儿往外撇,气笑了:“衣服都给你白买了。”顾幺儿得意地摸了摸袖子,放在江芸芸面前炫耀道:“霓裳阁买的新衣服,超级好看,你看,这里有红红的花。”“好看。”江芸芸点头,随后看向蒋平,和气说道,“不碍事,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件事情也并非秘密。”“瞧着读了书就是不一样,大气。”蒋平对着顾幺儿冷嘲热讽,“有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歪七扭八,就是不行。”顾幺儿一点也不觉得被骂了,反而开开心心扯着江芸芸的袖子说道:“聪明!没错,江芸是最聪明的人了。”江芸芸无奈抽回自己的袖子,说回刚才的事情:“自从太祖下令,全国赌坊大都不会在明面上,外祖父一个读书人,若是没人带路怎么会知道赌坊的位置。”蒋平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好歹是这个成年人,一开始也许自诩读书人的身份,看不上去赌坊,知道了也不进去,但后来家中需要太多钱了,想着搏一搏的心态进去也不是没可能的。”江芸芸叹气:“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为何”蒋平问。江芸芸想了想:“因为,外祖母只是生病了,他当老师这么多年,难道一点积蓄也没有吗现在就想着去赌一个大的,也太奇怪了。”“不是说他偷偷救济了很多学生吗”蒋平平静说道,“读书这么花钱,应该很难攒钱吧。”顾幺儿也凑过来说道:“做好人是没钱的,我爹每个月都把钱给士兵们,我们家一分钱都没有,蒋叔这次竟然只给我带了五两银子,还教我如何去街上卖艺赚钱。”江芸芸忍不住惊讶地看着蒋平。蒋平摸了摸脑袋,无奈说道:“真的没钱,军中这么多人要将军花钱买棉服,有些士兵若是大比中做得好,也是要奖励的,一笔笔都是钱,将军把陛下赏赐的东西都送出去了,真的是花钱如流水。”江芸芸叹气,半晌没说话。“那你怎么确定你外祖父在逍遥楼赌的”蒋平继续问道。江芸芸不解:“不是你和我说这个逍遥楼很古怪吗”蒋平和她四目相对,过一会儿,又犹豫又不解地说道:“不是你让我找找西门附近有什么赌坊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