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室内混乱不堪,拿着电文的各科室要员四处走动,但凡是低头看了一眼电文纸,再抬头时就会撞到迎面而来的办公员。张治中和李楚岳靠在椅子上,两人都在等着消息。起因是侦听部门察觉到了日军大规模的电讯信号,他们警觉地怀疑今晚日军可能有大动作!用电讯处处长的话来说,今晚日军发报的频率比白天都要高不少!其后,位于蕴藻浜的98师师长夏楚中也发报来汇报了关于吴淞的情况,由于他不在一线,他的汇报直接转述了旅长吕国栓的描述:“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枪炮如雷。”李楚岳见军情如此紧急,当场捏着各路电文材料就来找张治中。“文白兄,吴淞要是失守,是不是让98师先退到蕴藻浜以北?”张治中则稍显冷静,他指着地图上的各个战略点,说道:“给预备营发报,问问他们67师的部队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即刻调竹石清增援吴淞。”“好,我去联系!”李楚岳急急忙忙地拾起桌案上的白手套,转身就往机要室快步而去。就在这一去一来之前,双方都认为这一晚的浩大声势,是对方有预谋,有组织的战术任务。根据着其自身对于目前战场情报的拼凑和猜想,各种五花八门的揣测逐渐登上了会议桌。诸如南京军是否有大量的预备役部队投入到了一线?诸如日军是否是放弃进攻罗店,而采取中央突破的战术直取蕴藻浜?总之,今夜对于中日双方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姜勇和于彦君带着队伍在日军大营闯了一圈,眼前的日军大队正奔涌而来,于彦君立刻向姜勇靠拢,混乱之中赶忙问了句:“姜勇!撤不撤?”姜勇握着驳壳枪的手被汗水浸得湿滑,一轮打下来他浑身肌肉绷紧,火光的炫目下有些眼花缭乱,但他的战意还没有消退,说直白点就是轴劲上来了,大概在原地停顿了两秒。竹石清派来的传令兵已到跟前:“姜连长!营长命令,立刻撤退!”竹石清战前强调的“十分钟撤退”的原则浮现在了姜勇的脑海,他将手一举,高声一喝道:“撤!”但要说这场战斗杀死了多少日军?除去流弹划伤的日本伤兵,真正予以毙亡的人数恐怕还不到两个小队。这是一场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的战术行动,要真的说有什么收获,恐怕就是炸毁了五辆日军军用卡车。林木间,姚子青举着望远镜盯着前敌大营的日军,此时这伙日军也呈现出十分滑稽的画面。一部分日军朝南增援,另一伙日军朝着后方跑去。姚子青身前约十米的距离,竹石清和一个排的战士已经蹲在半山坡上,瞄准着营中快速移动的日军。“打!”竹石清拉栓开枪,枪焰在黑暗中闪烁,随即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声。最后一块黑暗此时也被枪火点亮,姚子青放下望远镜,举枪加入战场,快步来到了竹石清的身边,圆框眼镜的棱面上反射着微弱的火光。“竹兄!比比枪法!”姚子青登上战场,锐眼如鹰地扫视着战场上的日军部队,随后抬枪就打,在竹石清的眼前击中了一个日本兵的脑袋。“好枪法!”竹石清忍不住叫好了一声,加入了这场射击“竞赛”,但没打几枪,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论枪法,竹石清似乎还是略有心得,至少从西北军打到现在,他都是当仁不让的存在,在外部条件良好的情况下,说是射击距离内十发八中都不为过。但身旁的姚子青,几乎不需要借助辅助瞄准,手里攥着的还是一把老式汉阳造,竹石清很清楚,如果是他拿着这把汉阳造,估计子弹得歪到姥姥家去!后来,竹石清逐渐理解到了这种差距,这种差距叫做军龄,对竹石清来说,抗日战争就是他的第一场战争,一切的战争理论都是新颖的,第一把使用的武器是最先进的。而对于姚子青他们来说,他们打过军阀混战,那一个个都是子弹喂出来的,手里的家伙什从老套筒,到汉阳造,到中正式,这种战场上的经验是无法用速成培训班来弥补的。一排子弹打下去,火力点很快就被底下的小鬼子观察到,他们迅速锁定了竹石清一行人站立的位置,以及身后的竹林。“萨斯给!”鬼子中队长弯刀出鞘,猛然指向了这片林海,发起了歇斯底里的怒吼声!身后,四具掷弹筒和四具迫击炮随着声音的落下已经落位完毕,角度在日军炮手的快速操控下对准了竹石清。紧接着,八发炮弹划破夜空,径直朝着突破飞来!轰!轰!炮响之下,姚子青将枪一横,朝后顺势一倒,顺带将竹石清也拉倒在地,嘴里传来一声大喝:“别往后退!”另一边,姜勇和于彦君脚下抹了蜜,一路狂奔,姜勇从腰间扯下最后一枚手榴弹,朝着身后丢去,趁着爆炸的短暂间隙,两个连的战士即将脱离营区。江畔的海军军舰此时终于开始响应鹰森孝的呼唤,大口径火炮滋滋地对准了大营方向,但由于爆炸范围较大,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避开日军营区,但海军还是义无反顾地开炮了。轰隆!轰隆!炙热的炮弹飞速砸进了日军自己的营区,爆炸的轰鸣声随着气浪迸发出来,姜勇被一股推力推翻在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土垛里!霎时两眼一黑,身体不听使唤的瘫在一边!于彦君站在大概左前方的位置,看着姜勇直直地栽了个跟头,赶紧跑了过来,将翻着白眼的姜勇从地上搀扶起来,并且喊道:“来人!来人!快背上!”两个战士当即止步,相互配合地将姜勇扛上肩膀,一人背一人扶,朝着林子里跑。于彦君的眼神往后瞄了一眼,日军如蚂蚁入穴般,从海岸线上蜂蛹而来,而眼前的景象则是,不少鬼子也倒在地上呻吟,所有的营帐几乎都燃着火焰,一条三棱柱型的拒马被炸的支离破碎!“没人性啊,没事就拿炮轰自己人!”于彦君咂舌一句,脚下不敢多停留,垫着步子就往北跑。北面的密林此时也是烧成一片,方圆五里几乎都能看见升腾的火焰。竹石清和姚子青已经带着人撤至林中,等待着两个连的撤回。
战士们一窝一窝地回来,人群中迟迟没有看到两个连长的身影。“你们连长呢?”竹石清随手拦了一个战士问道。“在后面!”竹石清撇下手,透着火色观看日军大营,还有零星的战士正在撤退,其中有四个黑影聚在一团,“姚兄,那肯定是姜勇他们。”姚子青顺眼望去,当即道:“竹兄你在此收容部队,我去接应他们!”说罢,姚子青带着阻击排冲出林子,朝着于彦君身后正重新组织进攻的日军步兵一阵突突。“怎么样!?”姚子青正面迎上背着姜勇的那个战士,急促地问了句。那战士摇了摇头,嘴里直道:“我不知道长官。”还是旁边的于彦君说了句:“先走!安全了再说!”....竹石清见了被扛在背上的姜勇,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说实话,他并不认为本次行动危险系数很高,只有日军舰船开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日军是连营状态,大口径火炮只要开火,那定然是两败俱伤。“姜勇!姜勇!”竹石清瞪着眼睛朝着姜勇喊了两声,两双手在姜勇身上摸了摸去,没有摸到明显的伤口。他松了口气。“怎么办,营长?”于彦君拧着眉头问道。竹石清吸了口气,捧起姜勇的脸,然后“啪”就是一巴掌!没反应。“啪!”又一巴掌!姜勇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旁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此时已是一团模糊的残影。“营...长?”姜勇缓缓开口。“他没事!走!”竹石清卸下捧脸的双手,径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下令道,“跑步前进!”一仗打下来,预备营共毙伤日军五十余,自身伤亡六十余人。而伤亡在海军舰炮下的日本兵高达百人以上,烧伤的不计其数...当你听说日本海军和陆军之间积怨已久,请不要怀疑,他们之间不结仇都算是幸事了。这个晚上,还有一个人很头疼,那就是留守在宝山城的周绍辉。司令部已经连发了三封电报询问预备营吴淞宝山一线的具体情况。但周绍辉几乎是完全蒙在鼓里,救吴淞?竹石清不是打吴淞去了么?是把鬼子惹毛了然后全线进攻了?司令部知道真实的情况是预备营偷袭吴淞日军大营么?无数个问号浮现在周绍辉的脑海里,竹石清此时打成什么样了他浑然不知,但又很不恰好的是,67师派来增援的这个营,还顺带给宝山修好了电话线。以至于司令部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营部。“叮叮叮”铃响数声,周绍辉不敢接,让于阳去接,于阳也不敢,但在周绍辉的死亡催促之下,还是小心地举起话筒。“这里是宝山。”“竹石清!竹石清!到底怎么回事?!”对头是张治中的声音,此时根据98师的最新报告,他们认为这似乎不是日军有计划地进攻,而更像是一场意外。“报告司令!我是通信员于阳!”“竹石清呢?周绍辉呢?”张治中的语气很急,话里充满了愤怒,使得于阳不敢多说,只得如实答道:“报告总司令!竹营长率队往吴淞去了!周副营长目前在营部!”“让周绍辉滚来接电话!”于阳赶紧捂住话筒,脑袋猛地一转,看向周绍辉,连连摆着手势。周绍辉眨了两下眼睛,有些紧张地靠了过来,又整了整身上的军装,好似张治中在面前似的:“教育长!我是周绍辉!”“王八蛋!怎么回事!?”张治中的破口大骂开门见山,不带任何前摇,搞得周绍辉脑门上的汗当场就冒了出来。“教育长...”“行了,你闭嘴吧!你和竹石清等着撤职吧!”张治中砰一声挂断了电话。营部里陷入一片寂静,周绍辉红着眼睛,满腔委屈,自己今晚纯纯成了一背锅侠了嘛...仗都是竹石清他们在前面打,挨骂就轮到他了?正巧67师的这位营长刚刚巡视完城防归来,将周绍辉这副样子看得真真切切,热心肠的他轻声安慰了一句:“兄弟,不是我说你,你们预备营就算是嫡系,但行事也不可特立独行,该打报告的还是得打报告。”周绍辉摇摇脑袋,笑叹道:“兄弟,我的这个营长就是这副德行,没办法的。”“我刚刚听你说,你的营长姓竹?”“竹石清。”周绍辉报上名字。一听名字,对面这位中校营长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