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各路战报纷至沓来，第九集团军司令部热闹的像菜市场。“98师夏楚中部，已夺回吴淞前哨阵地。”“日本海军陆战队于汇山码头多次发起登陆作战，皆被八十七师击退！”“据可靠消息，日军第9、第101师团正于国内整训，不日将抵达淞沪前线。”....指挥桌前，参谋长李楚岳念着这些消息，听得张治中默不作声。最后，他总算是松口气地点点头道：“没出什么大事才好。”李楚岳昨夜是全程看了张治中发脾气的样子，那副模样，看样子也真是动了火气了。其实道理也很简单，现在各条战线都在紧张的对弈之中，预备营贸然偷营，伤亡情况暂且不说，若是搞出什么不好的连锁反应，其代价难以挽回！李楚岳决定充当这个和事佬，他将文纸递到张治中跟前时，颇有些狡黠地问道：“文白兄，你真要撤竹石清和周绍辉的职?”张治中没有抬头，冷冷道：“不给他们个教训，以后他们能把天捅穿了！”“那他们去哪?”“竹石清回他的参谋部，周绍辉...”张治中说到此处，直接放下了手中的笔，咬牙切齿道，“亏他还是我的学生！”“你还真舍得?”李楚岳缓缓坐下，露了个笑容，“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他们临危受命，增援杨行，恐怕现在宝山就被小鬼子夺了去了，他们还击毙了鬼子一个联队长。”“这些我都知道，全战区其他直属预备队没有哪个像他们一样天天往前面冲的！”“所以他们也没有击毙小鬼子联队长撒。再者说了，要不是昨晚他们误打误撞干了小鬼子一波，这98师也不能推进阵地了。”张治中听了一阵，察觉到这参谋长是来说情来了，当即就回绝道：“你少来我这说他们好话...”但话说到一半，张治中又把话给噎回去了，思虑须臾后，他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两个小子，都是战场上的人尖子，但初出茅庐，锐气太盛，如果不加以约束，日后怕是要授人以柄，我在第九集团军的时间估计不多...”“文白兄...”李楚岳眉头紧锁，他不自主地站起身子，有些迷瞪地看着张治中，嘴巴像是抽了一般，憋了半天才问出那几个字，“真的要走吗？”事实上，张治中之所以如此上火，绝不会是因为集团军某个营如何行事，真正令他近来急躁的，是他和老蒋的矛盾越来越大，大到战区的部署和集团军的命令已经有些背道而驰。他隐隐的感觉到，离开第九集团军恐怕就在不久的将来。“你听见了吗，日军两个师团又要来上海，这淞沪的战事越打越大，谁能知道以后发展成什么模样?”张治中语气哀婉，他比着手势给李楚岳看，“就罗店一仗，一个星期下来，黄埔的子弟就死了上千人，这里面哪个不是军校锤炼出来的革命志士?”“我明白，你是想保护他们。”李楚岳应和道。张治中没有接话，指挥所陷入了沉寂，许久之后，张治中才开口说道：“我准备去前线转一圈。”...宝山，凌晨两点。昏暗的灯火下，竹石清见到了一位故人。第67师独立旅三团一营营长在宝山西门迎接着竹石清的归来。两人相望一眼，记忆涌上心头，看着这古铜色的皮肤，竹石清脱口而出：“伍营长，是你?”竹石清如此笃定，主要还是因为孙北风，毕竟这位营长伍志清，是老叔带他见的第一个军官。和竹石清周绍辉这些少壮军官不同，伍志清是个正儿八经的中年人，虽然五官精致，但岁月的痕迹还是留在了脸上，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个宜昌人。宜昌是水运的重要节点，那里水系复杂，船只众多，许多宜昌人年少时都有过做纤夫的经历，所谓纤夫，就是指在岸上协助拉船的人，长久以来，风吹日晒，皮肤常常皲裂，古铜色由此而来。伍志清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竹石清的肩，手刻意地摸了摸竹石清肩上的军衔，嘴里的笑就没有减弱过：“石清，你这混得不错嘛，都干上少校了，听说你还是预备营的营长?”竹石清嘿嘿一笑道：“伍哥，燕子矶一别，也有半年之前，我这脑子，都忘了你是67师的营长了，要不然我哪里会私自出城，这小鬼子不打了我都要在城里迎你的。”两人寒暄着进入宝山，按照师部的部署，伍志清已经将宝山的城防再度修缮，同时在徐家嘴部署了一个加强连的兵力，以拱卫宝山侧面安全。营部此时也进行了扩建，如今这宝山，俨然成了鱼龙混杂之地，什么89师，67师，61师，战区直属预备营都齐聚一堂，光是中校就有两个，守备部队的数量也是直逼千人。在此情形下，伍志清决定启用城门北面的姚子青昔日构筑既定阵地，以扩大宝山的防御纵深，根据分工，伍志清营驻守城外，预备营坚守城墙。姚子青迟迟没有等到98师的调令，身边没有兵卒的他和手下那位杨泽宇连长只能坐在营部里参与决策，这令他也是十分苦恼，整个战区的管理此时极为混乱，部队随时都面临着整编和人员上的调整。
有一个情况在淞沪时期极为突出，不少没有人管的散兵最终都就近落草为寇。营部里，周绍辉向竹石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和集团军司令部的互动，听得竹石清毛骨悚然，他时不时就向于阳看看，于阳只顾着点头，啥也不带多说的。最后竹石清也是一拍脑门，“完了！”伍志清和姚子青在旁边看热闹，姚子青想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扯了个“视察城头”的托词就离开了，伍志清翘着腿摇摇头，含笑看着竹石清，好一会才说道：“石清，你紧张什么，要是撤了你，当场就把你换了，既然没有，那就说明司令部还得用你。”“理是这么个理...”竹石清有些犹豫，他原本也就是想给鹰森孝那老家伙一个下马威，哪里知道搞出这么大动静，“到时候去找张司令负荆请罪吧。”周绍辉点头表示同意。众人聊着聊着，就眯着了，不知是哪个带了个头，鼾声传出，一下子困倦的气氛弥漫四周，大家也就跟着沉沉睡去。姚子青打着火在城头上乱逛，城外的阵地被伍志清又深挖了一遭，被轰炸的土墙缺口也被麻包补齐，跟着竹石清打完夜战的战士们在街上拄着火歇息。在三义街的中央大道上，还有几队兵士执勤巡逻。姚子青一路逆着人流走，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这些靠在一起的战士是他三营的士兵，但定睛一看，却又是些生疏面孔，不觉间，眼泪滴到宝山的土地上，很快消失不见。没走出多远，迎面就看到了正在甩胳膊的姜勇。“姜连长，没伤着吧？”姜勇眯眯眼看向姚子青，赶紧立正，大大咧咧地答道：“谢谢姚营长关心，只是被鬼子炮震晕了，没什么大事！”“那就好。”姚子青拍了拍姜勇的肩，“明天肯定还有大仗要打，可还得靠你去带兵呢。”...天未大亮，七时三十五分。一声巨响叫醒了宝山城所有的战士！驻扎在城外的伍志清营的二连最先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从江面上飞来的数发炮弹径直砸向宝山的面东城墙，整个宝山上空瞬间炸出一层烟墙！在烟雾密布的上空，战机呼啸而来。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日军丰田65联队，鹰森孝68联队在十余辆坦克及二十余架飞机的掩护下，由东北，西北两个方向直扑宝山。霎时，宝山地动山摇，屋毁楼塌。所有人都知道，和昨日不一样，今日日军进攻的重点，就是宝山！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昨晚的刺激，鹰森孝这个老王八蛋今天不去打吴淞，愣是跑来助战宝山。炮响之后，三位营长并步向着城北而去，杨泽宇，周绍辉，屈明跟在其后。三位营长无不神经紧绷，手心冒汗，这次日军的攻势可谓空前，两个联队同时进攻，就是姚子青营血战的那几日也不曾享受过。那时候还只是车轮战！登上北面城楼后，竹石清看清了战场的模样，他们最直接的敌人，是来自西北方向的丰田联队，这是一伙由狮子林杀来的日军，观察之下，敌人先头部队为四辆小豆丁坦克外加一个超编的步兵中队。东北方向，由吴淞口炮台滩头开来的鹰森孝联队，以两辆装甲车和一辆坦克的配置，率领两个步兵大队也从林区背后冒出了头。一近一远，相距并不太远，但已然覆盖了宝山的整片城墙。“伍哥，城外一个连，恐怕顶不住。”竹石清低语道。姚子青也点点头，指着两个联队的位置：“要是敌人往北门包夹，城外的部队就危险了，北门是彻底封死的状态，要想回撤，还得向西绕行。伍兄，是不是增派一支队伍上去。”“一连我放在城西要口了，如二连不测，我亲自带人前去支援，先让二连试试敌人的虚实。”伍志清说道。伍志清鼻孔间出着气，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先打打看，他希望能试探出日军今天真正的意图，是拿下宝山，还是聚歼宝山的中国守军，还是说都要?如此，竹石清也只好说道：“伍哥，我带预备营在城墙上全力支援你。”“多谢。”“诸位，鬼子上来了。”姚子青轻轻放下望远镜，嘴里低语道。